“宗教裡總是說因果報應，但是如果一個人通過某種極端巧妙的方法犯下罪行，能否逃避命運的追責呢?”

　　怎麽也擦不淨油漬的藍色塑料桌對面，是突然問出奇怪話題的少年。

　　只不過是快餐店裡一份普通的售價18塊錢的土豆燉紅燒肉飯，也被他繁文縟節式的精密工序與嚴格操作襯托出超凡脫俗的儀式感。

　　先將添在飯上調味的酸蘿卜與辣椒一絲不苟地全部撇出，再將小心翼翼地將餐盤以一個恰到好處的傾斜角度抬起，讓醬汁從盛有配菜的格子如涓涓細流般滲入盛有飯的格子，待所有醬汁流入飯底一滴不剩時，他便均勻地將醬汁攪拌，直至每一滴潔白的飯粒上都染上共同的顏色，之後終於進入吃的階段，將最討厭的青菜空口吃下，再如同搜捕內鬼般將土豆塊從紅燒肉間挑出吃完，待到這一切都結束才到了真正享受食物的階段，仿佛所有前戲都只是為更好的品嘗美食所特意忍受的等待與煎熬一般。

　　以精準的比例，將每一塊紅燒肉分配給一定的米飯，而那半個鹵蛋則是一定要留在最後吃的。

　　他這一套流程真是怎麽看也看不膩。

　　“比如說用機關殺人或者是製造意外之類的嗎?”

　　她身旁的少女將嘴裡食物細嚼慢咽後全部吞下後才輕聲細語地開口回應。

　　“沒錯。”

　　少年的吃相並不像他的流程那般精致，嘴裡還塞滿了紅燒肉與米飯便嘟嘟囔囔地答道。

　　“也就是說騙過神明嗎?”

　　我說道。

　　“差不多吧，我覺得神明應該沒有那麽多閑心去管人類整天在幹什麽，應該是設置好了一套系統在人間自動運行。”

　　眼前的少年大大咧咧地說道，神色間沒有一絲對神明的尊重與敬畏，仿佛嘴裡談論著的只不過是關於天氣的話題。

　　是的，這個世界是有神明的，在我們的國家之外也是有信仰神明的人的，但是由於墨格國一貫嚴格執行的封閉政策，關於外界的消息並不十分暢通，好在這個國家存在“隻進不出”的移民規定，通過那些外國投靠者所傳遞的信息中能夠大致還原出外面世界的面貌，這種信息並不被阻止流通，人民缺少了解的原因只不過是信息太少，以及事不關己罷了，除了少部分超自然事物愛好者之外，沒有人會執著地追尋這些危險而又神秘的知識。

　　對於大多數墨格國的人民來說，神明、超自然事物、魔力……等等，這些被法律禁止接觸的概念，就如同歷史事件、酷刑、惡性犯罪之類的事情一樣，是確切明白其真實存在，但又距離自己十分遙遠從而十分陌生的。

　　我時常感覺，我們的國家是一隻強大卻又過分謹慎的野獸，一直將身形小心翼翼地藏匿於黑暗的洞窟之中，時時刻刻注視著又提防著洞口外混亂而又危險的世界。

　　“或者說，是內心的罪惡感之類的，不在於行動，而在於內心。”

　　吃紅燒肉的少年猜測道。

　　“不可能，那萬一有一個惡徒心裡毫無負罪感，那豈不是逃避了命運層面上的罪孽。”

　　我立馬反駁道。

　　“唉，真複雜，經書與宗教文獻都是源自所謂聖賢與通神者的經驗與感知，這種紙上談兵的東西怎麽可能落實於瞬息萬變，風譎雲詭的現實情況呢?”

　　少女將一縷垂下的發梢優雅地捋至耳後，微微搖頭表示自己也想不明白。

　　“這簡單，哪天去試試不就知道了?”

　　少年輕描淡寫地說道。

　　“怎麽試?”

　　我與少女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

　　“比如說……想個什麽辦法，做個機關，一洗澡就漏電的那種。”

　　“拿誰試?”

　　我倆又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咯，我和你們說了，我是永生者。”

　　眼前的少年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了十分偏離常識的話語，自己卻似乎毫無察覺。

　　“哼，兩個中二少年，一個說自己是永生者，一個說自己看得見死亡和殺業，真是服了你們了。”

　　少女嫣然一笑，純淨的臉龐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我真的是永生者。”

　　“我也是真的看得見那些東西。”

　　我和少年幾乎同時開口辯駁。

　　“好好好，真的，真的，我相信你們。”

　　面色恬靜的少女總是無意間散發出一種遠超同齡人的氣質，盡管我並不太明白那種氣質具體是什麽，但現在，我隻覺得她像一個哄小孩的溫柔母親。

　　“你說說你，總是說自己能夠看得出誰殺過人，跟你認識這麽久也沒見你指證一個。”

　　面前原本與我同一陣營的少年反倒先懷疑起我來了。

　　“我不是說了……”

　　我剛欲辯解，便被少女打斷。

　　“執法者可不算哦。”

　　“那我沒什麽可說的了。”

　　我放棄了自我的證明，盡管我能夠清楚的看見，在這條美食街上，地面上滿是不知哪個年代留下的死亡的痕跡。

　　由於墨格國法律極大的威懾力，以及極高的生活水平，犯罪率常年無限接近於零，更別提故意殺人罪之類的重罪了，哪怕在極少情況下出現了這樣的罪犯，恐怕在被我目睹之前，就已被執法者直接處決了。

　　“那你是永生者有證據嗎?”

　　“我可以自殺，你們要看嗎?”

　　“威脅誰呢?”

　　“當我們是嚇大的啊！”

　　生活就是枯燥的重複。

　　在這個安穩而毫無動蕩的年代，平凡是永恆的主旋律，平凡的出生，平凡的呼吸，平凡的生活，平凡的死去……

　　除了隱晦地與身邊人暗自確認過只有我能夠看見的汙漬以外，我的生活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凡。即便時常幻想自己是世界的主角，但這種虛幻的感覺往往很快就被波瀾不驚的瑣碎日常衝淡了。

　　就當我準備脫離幻想，好好接受自己將一生都以普通人的身份度過的無奈現實時，狡猾的現實卻忽然向我展現了他另外一副不可思議的驚人面貌。

　　平凡的生活會一直平凡下去，但是如果出現了偏差，哪怕只是微乎其微，也會在經年累月之中不斷悄悄積蓄，直到那股力量能夠讓一切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