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繁英和容時已經在迷魂氹呆了七天。
他們自上而下,從左到右走了兩遍,卻怎麽也走不出這個奇怪的山谷,兩側的山也是可以爬上去,但穿過山頂下山,就會發現自己再次回到了谷底,好像鬼打牆一樣。
容時除了母親的告誡之外,關於迷魂氹的信息一點也想不起來。
司南直直的指著右側山腹部,容時幾乎都要懷疑它是不是壞了。
一無所獲。
他們會不會從此再也出不去了?
兩人前幾天還能沉默好一陣子,隨著時間越來越長。
竟然連容時的話也逐漸多了起來。
繁英倒沒有顯露出什麽恐慌的神色,只是兩人明顯感覺得到,氣氛比他們剛來的時候緊張太多。
仍舊是夜晚,繁英已經躺下朦朧的睡過去,卻突然醒來。
她揉揉眼睛,看見容時坐在山洞口子上發呆。
睡意全無。
她走到容時身邊坐下,看向身側容時凝重的臉色。
“你沒事吧?”她戳戳容時的胳膊。
“沒事,就是·······。”容時張口,卻不知道話從何起。
“你說。”繁英偏過頭,抱著膝蓋看向他。
“那你聽我說吧。”見容時不說話,繁英乾脆開口。
“左右咱們倆說不定出不去了。”
“一年級的時候,你不是問我為什麽私自離家出走找我媽媽回去卻沒有被我爸打死嗎?”
許繁英自嘲“因為我爸三千塊錢,把我賣給村長當兒媳婦了。”
“村長原本也不同意我來念這所初中,因為縣裡的指標才讓我出來念書。”
“我原以為,我爸即便是重男輕女,但虎毒不食子,對我差一點,甩些臉色,打罵幾句,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起碼我能活下去。”
“後來啊,我就遇見了你們。”
“我許繁英幾乎沒有過什麽像樣的朋友,也沒有過過什麽像樣的生活。”
“從我決定再也不回大水村開始,從我認識你們開始,我決定過一過像樣的生活。”
“容時,如果我們一輩子在這裡都出不去,我也不後悔”
容時側目,許繁英倔強的小臉上掛著兩行清淚,他心底升起憐惜和莫名的勇氣。
用力將許繁英拉進自己的懷裡。
原來她這樣瘦弱,骨頭幾乎一捏就可以碰到。
“許繁英,我會帶你出去。”他悶悶開口。
她似乎只是愣了幾秒,雙手也摟住容時的背部。
原來········這就是被人擁抱的感覺嗎?
兩人抱了一會兒,容時放開許繁英。
“繁英,我的司南好像壞了。”容時取下自己脖子上狀似羅盤的指南針。
“你的這個指南針,指向什麽地方?”以前文非中毒那一次,許繁英就有此猜測。
“你想去的地方。”容時幽幽開口,他不知道的是,這是他們黑竹寨最珍貴的寶物。
“那如果說我們想出去,它應該也是可以指路的吧?”繁英左右翻了翻容時遞過來的東西。
“嗯。”
“那這些天它指向哪裡?”許繁英奇怪的望著容時,他不想著出去,在這裡幹嘛呢?
“那裡”容時指著他們對面的山峰。
“那座山我們第三天已經走遍了,沒有其他路啊。”繁英仔細回憶他們手腳並用爬上去的模樣。
容時沉默,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次日兩人決定跟著司南走,這種情勢下,他們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司南一路指引他們,停在了兩塊巨大的石頭中間,這塊石頭許繁英第四天還坐在上邊休息過,兩塊巨石宛如鑲嵌在山坡上,中間潺潺流水,石壁上還有著點點苔蘚,流水極小極細,不過兩指寬。
他們對望一眼,實在沒看出來這個地方有什麽古怪的。
“難道是水有問題嗎?”許繁英伸手擋住流水。
那水卻好似突然活了一般,原本從上到下的水流,因為許繁英的一下隔斷,竟生生換了一個水流方向,自下往上流。
水怎麽會倒流?
“這水怎麽會倒流呢?這不符合物理法則啊。”容時喃喃道。
“興許是我們這個位置有奇怪的磁場吧。”許繁英伸手仔細觸摸這個地方的泥土,泥土極軟,她輕輕往下一刮,泥土就隨著水流往上走。
許繁英將這一小塊區域清理乾淨,終於在其中發現了一個圓形的凹槽。
看來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容時望著那個凹槽,形狀竟然與他脖子上的司南相差無幾。
鬼使神差將司南取下來按上去。
“誒容時,萬一不是呢··········。”許繁英還在清理指甲縫隙裡的泥土,這邊容時已經將司南摁了進去。
她們面前泛起微光,繁英感覺腳下的地面似乎震動了一下。
隨即,兩塊石頭如同兩個分開的戀人,一點,一點,往旁邊挪動。
半響,震動消失,他們坐的石頭下約莫一兩米的高度,出現了一條十分平整的石板路。
容時率先跳下,伸手將繁英接下來。
“容時,你手機還有電嗎?”繁英和容時站在小路上,她仰頭看向只剩下一線天空。
“有。”容時摁開自己手機的開機鍵,打開手電筒。
繁英深吸一口氣,容時見狀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怕就抓緊我。”
迷魂氹,迷魂氹。
這就是迷魂氹的黃泉路嗎?
容時腦子裡亂糟糟,想起黑竹寨一年一度聖火節的時候,他聽村裡幾個老人講故事說過,他們黑竹寨之所以不問世,不許寨子中的人到白世界,也不許白世界的人進來,就是因為黑竹寨旁邊的迷魂氹山谷。
傳說山谷中有一條黃泉路,去過的人有去無回。
難道是這一條?
有點low啊。
容時正仔細回憶關於那一年聖火節村裡長輩的原話,一隻瘦小纖細的柔荑握住他另一隻手,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他好像生出無盡的勇氣,即便前方是豺狼,虎豹,他也會殊死一搏。
他們往前走了大概一個小時,容時和繁英往頭頂看,還是一線的藍天。
這山·····有這麽大嗎?
面前出現了一道十分古樸陳舊的木門,裡邊隱約還有燈光。
門並沒有鑰匙,容時一把拉開那道陳舊的木門。
一個房間。
一個巨大的房間。
一個巨大的,一眼望過去幾乎有三層樓那麽高的囚籠。
中間坐著一個人。
囚籠頂部不知道是什麽燈,照亮了整個房間。
容時和繁英也愣住了,這裡······怎麽會有個人?
是不是說,他們黑竹寨就是為了守住這個人?
迷魂氹也正是因為這個人所以才會有這些奇怪的現象呢?
“是誰?”
聲音稚嫩,仿若少年。
原來他的司南是鑰匙,而在他們家這個古怪的地方,困著一個人。
“你又是誰?”容時靠近囚籠邊,試圖看清囚籠中央那人的模樣。
約莫二十三四的模樣,相貌俊美,臉極白,白發披散,帶著老式眼鏡,眼睛下方有一顆十分搶眼的淚痣。
容時心中的疑惑更多,迷魂氹中,關著一個人?
“北凜。”那男人也打量著容時和許繁英。
少男少女啊,又怎麽會到這裡來呢?
說不定這是他出去的好時機?
“你怎麽會在這?”繁英從容時身後探頭問。
“你們不也在這?”
·········也是。
“那個,大哥,你知道怎麽出去嗎?”繁英再次探頭,禮貌問他。
“我要是知道還能被困在這?”北凜好笑。
········有道理。
房間裡變成三個人沉默。
許繁英將容時的手機拿過來,打了一行字
“這個人在這裡出現,好奇怪啊。”
確認容時看見了,她摁退格將字刪掉。
“的確。”容時打下字。
“是不是你們黑竹寨關押的什麽魔頭啊?”許繁英寫了一個猜測。
“從未聽說過。”
兩人拿著手機不停的打字,北凜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們兩人身後。
“幹嘛呢?”
許繁英和容時嚇一跳,往回退了一步。
“你是塔塔爾家族的人?”北凜盯著許繁英秀氣的小臉,奇怪道,這張臉,這股子不服輸的生命力,像極了塔塔爾的尤希。
塔塔爾家族?許繁英和容時對望一眼。
“不是。”飛快拒絕。
“哦,那你們是怎麽進來的?”北凜好整以暇雙手環胸看著面前的少年少女。
“我們是來這裡旅遊的,呃,外邊有個牌子寫著遊客勿進,我好奇就跟著我哥進來了。”許繁英眼睛一轉,隨口胡謅一個故事。
北凜冷笑“你當我傻嗎?能來這裡的人除了塔塔爾的人就是陽瑪那個賤人。”
陽瑪又是誰?
繁英心裡小聲嘀咕。
容時臉色微變,陽瑪,他母親的名字。
“這麽說,你是被陽瑪關在這裡的?”容時很快找到了他話題裡的問題。
北凜冷笑,“陽瑪那個賤人可沒有這種能力。”
容時握拳。
繁英握住他的拳頭,搖搖頭。
“那你不還是被陽瑪關在這裡了?”繁英半譏諷開口。
“··········”北凜一張臉微微凝滯,這牙尖嘴利的小妞。
房間內三人有些微妙的沉默。
北凜想的是怎麽讓這兩個小鬼把自己放出去,許繁英想的是這個男人是什麽來歷,什麽身份,她和容時怎麽出去,容時想的是這整件事和他們黑竹寨,他母親,都有什麽關系。
“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北凜乾脆坐在囚籠邊盤腿坐下。
“我和你講了你能告訴我們怎麽出去嗎?”繁英望向他,綻放笑容。
“我說了不知道啊。”北凜毫不在意的攤手。
“那你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裡?”繁英也拽著容時坐下。
“我太強了唄。”北凜歎口氣“樹大招風。”
“哇哦,你好厲害呀,那你是怎麽被他們困住的呢?”繁英接著北凜的話往下講。
北凜仍舊是風輕雲淡的神色,他順著繁英的話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進入這個完美的囚籠,是那個該死的陽瑪伊禾,和他那該死的一念之間的信任。
恐怕不止是害了他,也害了自己的兄弟。
果不其然,他不記得過了多少年,陽瑪一臉得意,告訴他梟已死。
再後,他的好兄弟馳衍被關在了馬裡亞納海溝的無盡深淵,終日與那些異獸、古獸為伴,恐怕這輩子馳衍都無法重見天日。
陽瑪伊禾的每一句話,都仿若扎在他心上的一記尖刀。
陽瑪伊禾的每一次到訪,都帶著他最緊密的兄弟的死訊。
他咬著牙,憋著一股勁兒,等待著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而眼前,也許就是機會。
這個長發的小男生,樣貌和陽瑪伊禾有幾分相似,北凜猜測他可能與陽瑪有什麽關系,或者乾脆就是陽瑪伊禾的兒子,他罵陽瑪伊禾的時候,注意到這小男生攥緊了拳頭。
“我殺了陽瑪伊禾的老公容清,她就把我抓起來關在這裡。”北凜眼珠微轉,脫口而出。
“你說什麽?”容時聽到容清兩個字的同時,蹭一下站起,臉色巨變滿是憤怒。
“你,殺了我父親?”容時渾身冰冷,像是要吃人。
“嗯啊。”北凜絲毫沒有慌亂,甚至向後躺去。
容時撲上前,使勁踹那個囚籠。
繁英有點沒反應過來,趕忙爬起來拽著容時的胳膊。
“你別聽他說就信,萬一他只是騙你呢?”
容時回頭,怒目圓睜。
“我不管。”
又繼續想要破壞囚籠。
甚至閉眼伸手,看樣子想要變出什麽東西來殺死北凜。
北凜在裡邊恣意狂笑,像是看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繁英拉不住容時,她隻好將容時拽回來,掄直胳膊給了他一巴掌。
“容時,你給我冷靜點!”
容時愣住,北凜也愣住。
“更叔叔要真是這家夥殺的,你以為阿姨會讓他活到今天嗎?”繁英幾乎是吼出來這句話。
容時從未和他們提過自己家裡的事情,繁英猜測他恐怕家庭也不會幸福到哪裡去,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管北凜是不是容時的殺父仇人,這時候容時發怒將他放出來,恐怕才真正壞了大事。
容時一言不發,陰沉著臉往後拉他們進來時候的那一道木門,繁英緊隨其後追著他想要拉住容時讓他冷靜些。
兩人一前一後才跑了不到十分鍾,正撞上往這邊走的兩人。
一個綠瞳黑發。
一個大背頭。
綠瞳黑發他們曾認識的,拉索加遺跡下遇見的那個奇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