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恐怕海梅已經給鹽溪鎮判了死刑。”

　　清晨，已經半身不遂卡洛·山霄坐在鍾樓上寫下了這些文字，略微頓了頓筆。就在幾個小時以前，他目送著那個被他挑選出來的人帶著老人與小孩離開了這裡。

　　而現在他要凝視著與之相反的方向。

　　“普通人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不會知曉這是否自己生命的的最後一天，要我說，這是一種奢侈，而非詛咒……”

　　距離卡洛的右臂被炸斷已經過去一年了，可是卡洛坐在鍾樓上依然每天都會想起來那一天的場景——在境南軍閥杜倫瑟那趟裝滿了硫磺的走私列車上，卡洛不得不與他曾經的戰友海梅展開了生死對峙……

　　貫徹胸腔的疼痛將卡洛的思緒給拽了回來，他繼續凝視起南方的地平線。

　　他已經透過荒原之眼看見了生命唱詩班，海梅正率領著一支三百多人的隊伍向著鹽溪鎮前來，那是一大群亡命之徒，配備著從杜倫瑟奈莉走私來的火炮與轉輪機槍。

　　胡安昨晚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將會是一場異常艱難的戰鬥。可既然卡洛已經用鴉羽筆蘸著鯨血，在烈雲杉製的通靈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軀體便被拷上了邊境的枷鎖。

　　時間逐漸到了正午，陽光變得炫目，生命唱詩班的到來，馬蹄的聲音逐漸可以被聽見，逐漸變得震耳欲聾。

　　胡安並不打算與唱詩班進行正面對抗，他已經安排好了盡可能多的伏擊位置。他已經做好了必死的覺悟，如果必要的話，鹽溪鎮將會變成一個燃燒著的墳墓。

　　海梅察覺到了這股在鹽溪鎮無處不在的魔法氣息，可是他同樣也察覺到了老驅魔人胡安的固執。他同樣可以借用荒原之眼，看清了鹽溪鎮的防衛部署。

　　海梅帶著人馬來到城鎮入口。

　　“出來吧！卡洛！”海梅活動著手腕，大步邁到街道正中，“讓我見一見惡魔之血現在把你變成了一個什麽樣的怪物！”

　　鹽溪鎮沒有給他回答，這裡的街道像死一樣的沉寂。

　　在思慮片刻之後，他取出一瓶摻雜著硫磺的濃縮酒，倒出一小部分擦滿手掌。片刻之後，火焰便將他的右手包裹了起來，這些火焰又在轉瞬之間熄滅。

　　“他這是要幹什麽?”此時正端著槍的胡安見到海梅此刻的舉動感到困惑，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見過類似的法術了。

　　而在鍾樓裡，卡洛同樣在猶豫要不要開槍，他明明已經將右手食指搭在扳機上，卻出於一種預感，始終無法下決心第一個開啟這場已經非打不可的戰爭。

　　“需要我幫你動手麽，卡洛?”

　　“別來煩我！”卡洛轉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旁的魔鬼。

　　海梅將余燼充入來複槍的槍膛，隨後將剩余的硫磺酒投擲向高處，當它不再能繼續向上的時候，海梅對著它扣動了扳機。

　　瞬息過後，一場火雨便降落了下來，包裹著火焰的玻璃碎片像是要在空氣中燃燒殆盡的隕星。火災隨即開始在鹽溪鎮瘋狂蔓延。

　　海梅轉過頭，重新回到了早已迫不及待的匪徒隊列之中。

　　“進攻！”

　　成群的匪徒像潮水一樣湧入街道，按照胡安預料中的那樣闖進了鹽溪鎮花費一個星期時間才勉強建立起來的埋伏網。每一座塔樓，每一座民宅，每一座地窖都成了潛在的防衛據點，即使被火焰焚毀了部分民宅，但是這座城鎮能夠對來犯的入侵者進行還擊。

　　……

　　尋寶獵人威廉·斯普林終於結束了他一個星期的荒野遊蕩，耗費了7枚子彈，除了在這個過程中品嘗了部分野味他就一無所獲了。在大多數鹽溪鎮居民的眼裡，他一直都是個除了獵槍與馬匹，渾身上下再找不出值錢東西，欠錢不還的無業遊民。

　　這就使得他對這個地方實在是沒有什麽感情，而且他還欠了鹽溪鎮銀行一筆不少的錢，

　　可就當他失落地想要返回鹽溪暫做歇息的時候，他看見了從那個方向的地平線後上升著的濃煙。他意識到情況，立即策馬而去，最終看見在山崖邊遠遠望見了鹽溪鎮已經陷入了火海，不法之徒出入其中燒殺搶掠。

　　凝望著那道火光，聞著空氣中飄散著的燒焦氣味，他又騎著馬向著山下前去，在距離鹽溪鎮200米的位置上遠遠觀望，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見證邊境的又一樁慘劇。

　　但是生命唱詩班卻有人注意到了在沉默中佇立在那裡的威廉，以為是想一道趁火打劫的匪徒。於是，就有個小頭目帶著幾個小弟就策馬向他而來，告訴他要麽現在與唱詩班一道發起對鹽溪鎮的進攻，有財一起發，否則現在就滾，決不能趁亂“不勞而獲”。

　　威廉不想就這麽離開，也無力對抗唱詩班，索性他就同意了臨時“加入”這犯罪團夥。

　　雖然他不喜歡鹽溪鎮，但他同樣也不忘不了奈莉，那個留著波浪狀乳白頭髮的憲騎兵，那個救了他又被他所救的女人。

　　所以他隻想在戰鬥中裝裝樣子，而真實目的當然是為了確認奈莉的安危，順便趁亂把鹽溪鎮銀行帳本給燒了，至少得試一試。

　　很快，威廉就扛著獵槍大搖大擺地踏進了鹽溪鎮的街道，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難得了。

　　但是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出乎了的預料，他很快就被人推到了對峙的前線，而在這座邊境城鎮中隱約聞到內戰的味道——那些躲藏在工事後面的人，那些建落在地上的血，那些損壞的槍，這一切就像是血肉磨盤。

　　要知道威廉之所以來到邊境，一大目的就是為了遠離關於內戰的記憶，因為東部青蔥的田野與莽原總是會讓他想起，像是聖卡拉拉堡發生的審判日大衝鋒與雨季行軍，這樣令人作嘔的畫面來。

　　而現在，一個關於某個女人的念頭，一個臨時間的愚蠢決定居然又把他再次送回到了噩夢裡。沿著他背後的這條不足50米長的市集街道，堆滿了死者與難以行動的傷者。

　　而在整座城鎮的各個方向上，生命唱詩班的匪徒們與居民們正在進行著難熬而又慘烈的交火，鮮有人走出掩體，這種感覺讓人度日如年。

　　直到日落時分，半座鹽溪鎮都已經化為了廢墟，沿著市集街道發動進攻的力量近乎損失殆盡。

　　胡安再一次派出了使者，請求與唱詩班進行談判，在使者向海梅致意之前，海梅終於下令唱詩班停止了進攻。幾分鍾之後，除了部分尚未熄滅的燃燒聲，似乎一切都平息了下來。

　　此時，應景受過傷的威廉則找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躲了起來，準備聆聽這場談判，整個下午他除了躲在掩體後胡亂放了幾槍以外，可以說是什麽事情沒有再做。

　　“最後一次，我還是這幾句話，告訴胡安，告訴卡洛，下個星期，把這些東西送到我在北邊鹽水溪河床便的營地，否則會再次拜訪這裡。”海梅給鹽溪鎮的信使列了一份清單，“而且還要讓胡安與卡洛兩個人親自帶著東西來見我！”

　　“我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卡洛長官不便於行動，去不了你們那裡！”

　　“那就等著我下一次鹽溪夷為平地吧！”

　　說完這句話，海梅便下令停止了這次進攻，留下了數以百計的死者，與半個城鎮的狼藉，氣中滿是血與硫磺酒的刺鼻味道。而

　　日光逐漸隱沒到了地平線後，黑夜到來，荒野上的噩靈就襲擾了這片傷心之地，空。而越是經歷過血腥廝殺的地方，噩靈就會越是變得活躍與強大。

　　當這些噩靈強大到甚至開始借著死屍與浸過血的沙土開始實體化的時候，胡安隱約明白了為什麽海梅竟然會組織一次這麽大規模的襲擊，那是因為他們中大部分都是海梅臨時拉攏來的亡命之徒，還有被唱詩班強製逼迫參與行動的其余團夥，附近數千平方公裡之內所有可能的匪徒都被心狠手辣的海梅給召集到了這裡。

　　也隱約猜到了海梅為什麽要組織這麽愚蠢而莽撞的衝鋒，他就是想要足夠多的人去死，讓他們將血灑在鹽溪，這樣毫無疑問將是對除了生命唱詩班以外其余勢力的一次削弱。

　　這些血將會招致噩靈，來再次困擾這座這座城鎮，可就是這樣簡單的計策，鹽溪鎮的居民們只能硬著頭皮去應對。

　　第二天，胡安組織了對鹽溪鎮人員的清點。

　　除去之前被奈莉承諾帶走的那部分人以外，應該還有1303人，而現在包括隨時可能死去的重傷者在內，還剩下的名字還有991個，這意味著近四分之一的人……

　　“……昨天是鹽溪鎮自建立以來從未有過的黑暗日子，恐怕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看著居民登記冊上那一個個被劃去的名字，胡安心如刀絞，他知道如果再算上已經宣布永久傷殘的人的話，那依然健全的人只剩下一半了。

　　這已經嚴重動搖了鹽溪鎮的根基。近乎家家戶戶都沉浸在傷痛之中，現在已經沒有人能說自己一定能夠看到未來。

　　而威廉·斯普林，在鹽溪鎮的居民們在某個馬廄中給找到了，有人作證他參與了昨日的襲擊。

　　至於他該被剝奪多長時間自由，大家還沒想好。

　　而他自己又能忍受失去多長時間的自由，他自己也沒想好。

　　因為鹽溪鎮的監獄也一樣毀於這次襲擊，而現在沒有人有多余的精力給他再專門造個籠子。最多唾罵他幾句，再一頓拳腳相加，然後再要他與其余的人一起，試著將鹽溪鎮從陰影裡拯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