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門關外,是一片白茫茫的沙漠。這銀裝素裹的天地,很容易讓人誤會是一片一望無垠的雪地。因為在這白沙之上,動植物都很難生存下來,所以這裡被稱為“惡魔白沙地”。
相傳在萬代牆還沒矗立在這片大地上,人類還被魘類隨意餐食的時代裡,這裡本來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綠地,有著肥沃的土地和充足的水源,是一片完美的居住地。初代道國人也是看中了這一點,希望在這裡搭建起根據地,展開人類的第一次反攻。
在萬代牆搭建起來前,人類與魘類在這片土地上展開了無數次規模巨大、死傷慘重的戰爭,雖然最終人類以微弱的優勢取得了勝利,但是這片綠地也因為戰爭而生靈塗炭。
植被被踐踏而摧毀,水源被魘類流下的血液汙染,綠地上的動物也因為戰士的飲食需求而被過度狩獵而滅絕。
而在這場戰爭中死去的魘類和人類留下的皚皚白骨也在歲月的風化下最終變成了如今的漫天白沙。
活下來的戰士們搭建起了萬代牆將這裡最後一片肥沃的土地保護了起來,作為人類最初的基地城市,成為了現在的玉門關。而被阻斷在外帶牆之外的魘類,不是被城牆上的戰士殺死,就是最後因為自身的食欲被靈腺體吞噬。
他們死亡前的怨怒自發匯集,最後形成了詛咒,這也是為什麽玉門關的氣候會如此清寒的原因。
當然,以上都是一些當地人口口相傳的神話演繹,到底有多少可信度也不得而知。但是這樣的傳說故事也確實為玉門關這座古老的城市渲染上了不少了浪漫色彩,真假淹沒在歷史長河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份氛圍。
而在傳說中,能夠在惡魔白沙地存活下來的生物,都是死去魘類的皮膚和髒器所化。而代表著魘類腎髒的則是一種蠍子,名叫“朊蠍”。
朊蠍從外表看是一種油光發亮的黑色小型蠍子,它後腹部的尾巴上攜帶著的毒針,擁有著極強的毒性,被蟄到即便是高強的靈賦者也很難幸免,會在發瘋大笑後詭異的死去。
不過朊蠍的行動十分緩慢,而且會發出一種奇怪的“嗡嗡”聲,很容易躲避。
之所以代表著“腎髒”,也許是因為玉關人有將這種蠍子製成蠍子酒來保護腎髒的傳統。
朊蠍有一種特殊而殘忍的習性,那就是弑親。
朊蠍發情時期,雌雄蠍夜出活動相遇,雄蠍會用強有力的腳須緊緊鉗住雌蠍的腳須,兩蠍角鬥一番,如果雌蠍最終無法掙脫,就會和雄蠍交配。兩蠍交配的時候,頭對頭,腹對腹,如同舞蹈般擁抱著交配。
但是,在這番浪漫纏綿之後面對這對苦命鴛鴦的卻是殘忍的命運,因為朊蠍產仔身體的消耗很大,平時吞食的那種沙下的小生物無法滿足這麽大的消耗,於是雄蠍不得不犧牲自己,讓雌蠍吃掉,來完成產仔的進程。如果產仔過多,甚至雌蠍會將自己剛剛出生的仔蠍給吞食了。
即便如此,朊蠍幼崽的存活率還是異常的低,一胎大約只能存活一兩隻,而這活下來的幼蠍的蠍尾也還是會因為營養不足而顯得無比乾癟,完全不具備捕食的能力。
幼蠍不得不對生下自己的母親下手,將母親殺死並吞食,這樣才能生長出強壯有力的蠍尾,才能在環境極度惡劣的白沙地裡尋求到一絲微弱的生機。
這種殘忍的生殖習性,是生活在惡魔白沙地所有生物掙扎求生的一個縮影。
在資源極度匱乏的惡魔白沙地,
誕生出了無數先天畸形的詭異物種,他們擁有最殘忍的習性,最病態的活法,他們的存在並能用對錯與否來評價,生存從來都是自然唯一的主題!剩者為王! 此時,正有一隻朊蠍從蒼白的沙地中爬了出來,躡手躡腳的挪動著笨拙的腳須朝著曉聰一行三人爬來。
三人正圍坐在一個火堆前,在這片漆黑的荒漠裡格外顯眼。但不料還不待這弱小無助的朊蠍伸出它致命的毒針,它就被老板用兩根手指如同筷子夾菜一樣給捏了起來。
老板還捏著它不停和曉聰以及薑禹炫耀。“看!我發現了什麽!這是朊蠍,吃乾糧也真夠寡淡的,沒想到蛋白質從天而降到了我的面前。”
“啊?老板這可是蠍子啊,你不會是要吃蠍子吧。”曉聰略顯驚恐的盯著老板手裡黝黑的小毒物。
“曉聰,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說的就是你,這朊蠍在玉門關可是珍貴的藥材和補品,特別補腎髒,可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大補之物啊!”老板將朊蠍不停的甩來甩去,同時信誓旦旦的宣傳著它的神奇功效。
“呸呸呸,要吃你吃,我反正不吃。”說到“男性的大補之物”,曉聰難免產生聯想,不禁羞紅了臉。
“你不會我要和你們分享吧,這種好東西當然是我獨佔啦!正好配上的帶的椒鹽,烤著吃,再撒點孜然。”老板高高站著低頭環視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曉聰和薑禹,略帶嘲笑的意味說著。
“我說老板你怎麽會帶那些調味品,原來是為了就地取材燒烤。”曉聰也沒法,老板有時候成熟的像一位年邁的智者,有時又像個孩子,自己還要像個相聲演員一樣給他捧哏。自從被小葉姐姐拒絕後老板一直都表現的有些抑鬱,現在恢復了這孩子習性,曉聰倒是放心了一點。
“那當然。”老板驕傲的舉起了手中的朊蠍,像是一件無比珍貴的戰利品。
老板用兩指捏住了朊蠍的致命武器,也就是它的蠍尾上帶有毒針的那個關節。接著用另外一隻手在朊蠍的腹部畫了一條線,隨後老板眼中靈光一閃,這朊蠍發出了淒慘的“嗡嗡”聲。
顯然,老板的黑火順著這條線在朊蠍的體內燃燒了起來,正好將其體內的毒液和毒腺焚燒殆盡。之後,老板的手指輕輕一劃,將毒針與朊蠍的尾部切斷,又一劃給朊蠍開了背。雖然已經被開膛破肚,但是被撒上了椒鹽和孜然的它還有著一絲微弱的生機。
直到它被老板指尖上的黑火烤出了一陣陣的焦香味,它才真正離開了這天地間,結束了它罪惡的一生。
老板將烤的金黃酥脆的蠍子放進了自己的嘴裡,意料之中的焦香酥脆,嘎吱嘎吱滿嘴流油,一邊吃還不忘讚歎是多麽多麽美味,似乎是要誘惑曉聰和薑禹,亦或者是一種炫耀。
“唉,這蠍子也怪可憐的,啥都沒做,就被你老人家生吞活剝了。”
“這有什麽好可憐了,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強者通過蠶食弱者而變強,這是大自然天經地義的法則啊!所謂‘慈悲’,那是要留給同類的哦。”老板說話的聲音意外的大,那種語氣有著讓人無法駁斥的語言強權在其中。
“薑叔,你別怪剛剛攻擊你的那個女孩,她不是壞人,也是為了給她父親報仇才會對你下手的。薑叔聽老板說你也有兒子,應該可以理解她的才對。”曉聰雙手朝向火堆取暖,淡黃色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臉龐。
“我不會怪那個女孩,也不會對她心生怨恨。如果她可以將我的生命帶走,我很樂意雙手奉上。畢竟想要殺死我的人太多了,我也沒有時間將他們的名字和樣貌一一記下,因為他們同樣都沒有帶走我生命的能力。”薑禹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就像一片毫無波瀾的水面。
薑禹意味深長的解釋道:“我並不是同情她和那個武篤行的父女之情,而選擇放過她的,只是她作為對手還沒有值得我記下的資格罷了。相反,我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人為了親緣關系這種強製性的綁定關系而拚上自己的性命的,那種東西根本毫無用處吧。”
“薑叔,你怎麽會說出這種話,難道你沒有父母嗎?如果說這天下有誰會給我們無條件的愛,那就只有父母了啊!”對於薑禹那種奇異的親情觀,曉聰不禁對其身世產生了疑惑。
“呵呵,是麽?那很抱歉啊,曉聰,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那種無條件的強製的愛,愛這個東西我只在我的妻子身上感受到過,而那是我們自己選擇的。”“父母”這個詞讓薑禹陷入了深深的回憶,“我的母親在生我的時候就難產而死了,而當我大概三十歲的時候,我才第一次見到我的父親,他和鴉家的其他人一樣,都用著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如果有什麽不同,大概是他會用命令的語氣直呼我的名字讓我去完成他的要求,而不是像別人一樣恭恭敬敬的叫我冕下。這讓我感覺很莫名其妙,那個陰森自私的老頭比其他人更加讓我討厭,因為在我要和韻結婚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答應,還百般的羞辱她,韻也對我說他是我父親讓我要遷就他,不然我絕對會想要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那個老頭又沒給過我什麽東西,我憑什麽要為了親緣關系那種無理的東西去遷就他!”
一想到那個無止境、無節製的用父子關系來綁架自己的老頭,他也是促使韻不得不搬出鴉家獨自居住,最後導致悲劇的罪魁禍首之一。
薑禹不禁怒發衝冠,憤怒的站起身來,眼睛裡燃燒著凶威滔天的金火,封印搖搖欲墜,似乎隨時憤怒的野獸就會掙脫那附加在他情緒上的牢籠。
“那,那就算了,但是,你的孩子呢,那可是你和妻子愛情的結晶。你難道不會對他產生一種與生俱來的親近和喜愛麽?”曉聰好死不死的又提到了薑禹的兒子。
“哈哈哈哈哈,你說那個親手害死韻的小畜生麽,如果不是韻的遺願,我恨不得在他出生時候就直接掐死他,而不是僅僅封印他的心智那麽簡單了!”曉聰無意間又提到了薑禹的另一個逆鱗,將他本來就瀕臨極限的情緒更是火上澆油,眼看著就要破開了袍師會二佬給他設下的封印。
周圍的溫度,都因其體內漸漸躁動的靈能,而升高了不少。飛螈和龍驤發出了恐懼的嘶吼,都被這股恐怖的靈壓嚇得四肢無力,癱倒在了地上。
“你少說兩句!”本來見薑禹的情緒異常,曉聰還想出言安撫兩句,卻被老板高聲喝止。
老板迅速跳到暴怒的薑禹面前,在薑禹身後隱隱浮現出一個體型巨大、雙手操蛇的巨人虛影,那是神話中的“誇父”形象。
這虛影的出現證明伴隨著其情緒的暴走,他體內的浩如瀚海的靈能正在漸漸複蘇,但是在這種極端條件下突破封印,雖然不在安全區域,沒有“百鳥”的監視,但是在高靈濃度的環境下異化的可能性太高了,老板必須盡快解決這個狀況。
不過實際上,老板甚至沒有露出凝重的表情,看起來頗為輕松,滿臉笑意的用覆蓋著黑色火焰的指尖,輕輕一點薑禹的眉心。
那氣勢磅礴的異象瞬間消失,周圍的溫度也恢復了正常,薑禹“彭”的一聲昏死在了地上。
這是被封印能力千不足一的薑禹,而不是全盛時期的誇父,這又有啥好怕的呢。
見薑禹身上狂暴的靈能平息了下來,曉聰長舒了一口氣,劫後余生十分慶幸,“老板,我是不是差點闖禍了。”
老板則是朝著曉聰白了一眼,沒好氣的挖苦道,“什麽叫差點,你就是已經闖禍了!以後在薑禹面前一切親緣關系相關的話題都不能提!聽到沒?”
“曉得了,我也是奇怪嘛。老板你不覺得薑叔的觀點很奇怪麽?”
“沒有啊,我反而覺得你的觀點很奇怪欸。”老板搞怪的轉起了頭,“誰告訴你,你爸媽僅僅是因為你是他們的女兒這層血緣關系而喜歡你,對待你那麽好的呢?親情的真相難道真的只是那一份薄薄的親子鑒定麽?薑禹的父親沒有起到過父親應有的責任,憑什麽可以隨心摘取父親的權利呢?這公平麽?不公平!”說到激動處,老板也站了起來對著虛空指指點點,似乎有什麽論敵隱藏在黑夜裡。
曉聰被老板那一連串的直擊靈魂的發問,給一下子問懵了,原來還有些被責問的委屈的惱火,但是現在卻什麽都不剩了。
本能的想要去辯解些什麽,但是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才發現自己現在腦袋空空。因為確確實實,這些問題都是自己從未想過的,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個“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觀海”的奇異怪圈,以己度人,是那麽的愚蠢。
忽然老板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原來激昂的語氣也變得低沉,“每個物種都有著它們自己的一套繁衍系統和規則,就像我剛剛吃掉的蠍子,母食父,母食子,子食母,在弑親中不斷繁衍和生存是他們的規則。但是,我們人類呢?難道父慈子孝就是刻在我們每個人基因裡的麽?是她長得像我,我就會生理上的對她產生好感,從而善待她麽?如果父母從來沒有盡到他們法律上的責任,我憑什麽就要讓他們不勞而獲的剝削我呢。是我基因裡有什麽自虐的基因麽?哈哈哈哈哈哈哈!”
曉聰在老板幾乎癲狂的笑聲中,不知為何聽出了一種無望的悲涼,就像苟活在這片惡魔白沙地的卑微生物,每天費勁全力卻只能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這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作為一個美滿溫馨的正常家庭,她真的無法理解老板和薑禹他們為何都對親緣關系抱有某種莫名的悲憤與怨念。她有心想要辯駁和安慰老板,但是聽了老板的話,又覺得自己的生長環境和認知確實沒有能力或者資格去對他們做出任何的評價。
“道樞想要用那些無意義的倫理規則去捆綁誰,就去捆綁誰,反正那個囚徒不會是我。情感本質不過是一種聯系,是一條或粗或細的線,如果它是惡性的,只會帶來痛苦和悲傷,我就親手斬斷它!”
忽然老板整個人緊繃起來,他將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調度到了最佳狀態,擺出了嚴陣以待的戰鬥姿態。
纏繞在他指尖無比溫柔的黑焰,隨著夜晚的微風,慢慢飄飛搖曳,最後編織成了一把細長的黑色焰刃。
老板高舉焰刃,朝著那璀璨的滿天星辰,揮動下他決絕的一斬,暴虐的黑色弦月朝著高不可攀的天空爆射而去,在昏暗的夜幕下那麽不顯眼,最後被黑暗吞噬殆盡,消失不見了,並未給這個死寂的夜晚帶來任何的喧囂,唯一驚擾的大概只有在那裡早就嚇得哆嗦的飛螈和龍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