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的陳九野,抓著一把羊肉串從小板凳上起身,準備邊走邊去找薑禹。他在薑禹身上種下了記號,能清晰感知到對方已經停留在一個地方很久沒有移動了。
這也並不是陳九野第一次來玉門關了,雖說這裡的夜晚十分清寒,卻總有一種錯覺很暖和,他也說不出來原因。
多少會和大部分來到這裡的外鄉人一樣,情不知所起,便已經愛上了這座城市,但是陳九野並沒有打算居住在這座城市的打算,就算再好也是會膩的,只有不斷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漂泊,似乎才是自己的宿命。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血脈的傳承呢,傳承於那個自己從未蒙面的混蛋老爹,那個說下“我忙著愛這個世界,於是無暇去愛自己的孩子”這樣荒謬言論的詭辯者。
“飯暖思**”,“淫”是過多的,現在的陳九野就屬於那種狀態,被過多的思緒和想法糾纏著。
自從收了曉聰做徒弟,陳九野時常忘記自己也不過是二十五歲,也還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就要學著那些老學究一樣,一本正經的傳道受業解惑,野慣了的他也無數次想放棄,這並不是他喜歡的東西,他並不喜歡和一個人建立如此親密的關系。他習慣了孤獨,究其原因,大概是厭倦了失望。
自從有了曉聰,似乎已經很有沒有機會一個人在這樣的深夜漫步呢,感覺像是忽然有了個女兒,總是不能放心。自己多少會想要多給他一些東西,讓她少走一些彎路,少吃一些自己吃過的苦。
又經常會想,這是否是一條適合她的路,自己是不是在將她推向一個深淵。在這樣矛盾的心情下,很多時候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一些東西。
其實他也很害怕曉聰離開,曉聰的存在多少填補了陳九野心中那無可救藥的孤獨。
不管平時如何,此刻的陳九野的心,無比的松弛,就這樣被皎澈的紅色月光沐浴著,不用去想太多的東西,腦袋放空就好。
但是那種放松感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陳九野知道這不過是一種逃避罷了。他想起了小葉老師,不知道自己對她的那種情感是否也是因為渴望逃避著,逃避著自己的那些責任,那些使命呢。
亦或者是自己想要找個人傾訴一下了呢,避免那顆玻璃製作的心裡,裝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把它撐壞了呢,但是他也不知道那個人會是誰,他忽然覺得這個人可能並不是小葉老師,自己大概還沒遇到這個人。
以往自己一旦被這種矛盾的情緒糾纏住,就會選擇用美食和烈酒來麻痹一下自己,睡一覺,似乎就什麽事都沒有了。然後一句“算了”,道盡成年人世界的苦楚。
如果成年代表著要自己負責任,不能再依靠他人,那陳九野恐怕早在十歲就已經成年了。
在這段漫長的成年生涯裡,從厭惡孤獨,到習慣孤獨,再到厭惡孤獨,總之孤獨這個東西常常陪伴著他,他過去總會嬉笑著說,“一個人,那我至少還有影子,他是永遠不會背棄我的戰友。”他相當懷疑,犬家的始祖是不是也和他一樣,不然怎麽能創造出影系列術式,這樣孤獨,這樣苦中作樂的東西呢。
他一口一口撕扯著鮮嫩多汁的羊肉串,極盡野蠻,這樣吃的滿足感最強,慢條斯理多少有些破壞這份原始野性的美味。但是剛剛還讓自己甘之若飴的羊肉串,現在就變得有些難以下咽了。
不過他已經聞到了酒味,就在薑禹的所在地,陳九野就像是一隻被囚禁在籠中很久的餓犬,
發瘋似的朝著薑禹所在的那間面館狂奔而去。 他在那裡看到了七倒八歪癱軟在地上的薑禹。薑禹身上用來隱藏身份的黑袍,露出裡面那件如今被他無比唾棄的代表著“誇父”身份的暗紋襯衫。
如今,正用右手拿著一個酒瓶,不停將那忘憂的液體,灌入自己的體內,一邊灌酒,一邊還要不停的用另外一隻手錘著地,大喊著“韻啊,韻啊,我對不起你啊。”哪裡還有半分作為道國唯三的神憑人的威嚴,完全就是個失戀買醉的中年男人。
旁邊站著一對雙鬢斑白的夫妻,看著借酒撒瘋的薑禹,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一個勁的勸他別再喝了,但是上頭的薑禹又怎麽會聽,還是漫灌著自己。
忽然薑禹將酒瓶朝著門口扔了過去,而自己則是跪在地上,不停用自己的頭撞擊著地面,口中不停懺悔著,“都怪我,都怪我,就是因為嫁給了我,你才會那麽苦啊!都是我的錯啊!”
酒瓶沒有破碎,而是被剛好走到門口的陳九野剛好抓住,他微微唱了一口瓶中的殘酒,接著一臉笑意的朝著面館老板夫妻說道,“你們好,我是薑禹的朋友,他沒給你們添麻煩吧,他今天喝的酒、吃的東西,我買單。”
面館老板夫妻見終於來了個認識薑禹的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氣,揮揮手表示都是小事,讓陳九野多看著點薑禹,他好像受了什麽情傷。
“沒事,他沒事的,請問,你們這邊還有酒麽?”陳九野不知何時來到了面館老板身旁,急切的問道。
“啊?有啊,後廚還有一些。”還不待面館老板把話說完,他隻感覺有一陣勁風從身旁吹過,徑直飄進了後廚裡。
沒過一會,原先穿戴整齊、衣冠楚楚的陳九野,就衣衫不整的拎著兩瓶已經開好的酒走了出來。他縱身一躍,直接跳過了桌椅,來到了還在地上不停懺悔的薑禹身旁。
先是舉起一瓶酒,往自己的嘴裡猛灌了一口,接著拎起了薑禹的頭,強行將辛辣的烈酒灌進他那張還振振有詞的嘴巴。
醉吧,只要醉了就好,一醉解千愁!在這個最是憂愁的午夜,有酒,又有陪你一起喝酒的人,那又怎會怕此夜清寒,今宵難度呢?逃吧,逃往那模糊不清的意識的殘骸!逃吧,逃往那肆意欲情的狂想國度吧!
陳九野,薑禹,這兩個年紀不同、身份不同、背負不同的兩個男人,此刻卻顯得無比默契,不約而同的舉杯,碰撞,接著將那忘憂的液體,一個勁的灌進腦子裡。
恐怕兩個人很難嘗到這陳年佳釀的醇厚滋味了,也許兩個神經迷醉的人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喉嚨隱隱有種灼燒感。除此之外,此間,唯有那酒瓶穩穩居於兩人的視野中心,其余都是天旋地轉。
別告訴我,有人喝酒,還會用術式去強行蒸發自己體內的酒精,那樣的人也太蠢了,反而至少陳九野和薑禹不會這麽做。
誠然薑禹是第一次喝酒,沒喝幾口就醉了,倒是也情有可原。但是十二歲就開始狂飲烈酒的陳九野卻也沒喝幾口就癱倒在了地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卻有些令人費解。其實也不難理解,有很多時候,酒量是和心情有關的,有太多時候酒不醉人人自醉,又有太多人渴望借酒撒瘋,來排解自己內心的百般憂愁了。
“為什麽啊,為什麽我就總是一個人呢,是我不配嗎?”
“韻啊,你總是告訴我要忍耐,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該忍耐,掀桌就是了!”
“我有時候也很孤獨,你知道麽?好吧,誰知道呢。”
“我想你了啊,真的好想你啊!”
“閉嘴, 乾杯!”
在這個漫長的夜晚,不管是陳九野、曉聰還是薑禹,他們似乎都被自己某種矛盾的心情糾纏著,這才是夜的本色吧。那猩紅的月光,不就是在勾引著人去胡思亂想麽?
“喂喂喂,睡醒了沒”忽然陳九野感覺到,好想有誰在拍自己的臉。他費力睜開自己惺忪的眼皮,看到了一個老人,那是面館老板。
“我馬上要開門了,你們倆還是快換個地方睡覺去吧。”
“好,好的。”陳九野摸了摸自己因為宿醉反應而疼痛的腦袋,正好低頭看到了還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薑禹。
陳九野扛起了薑禹,揮手向面館老板道別並留下了不少刀幣作為賠罪,面館雖然看起來有些推辭,但還是乾脆了當的收下了所有的錢,這讓陳九野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走出面館的陳九野當即給自己和薑禹施了個解酒的術式,陳九野變回了“老板”,薑禹變回了“誇父”。
清醒的薑禹掙扎著從老板的肩上下來,並從老板手中拿回了自己的黑袍,重新把自己隱藏了起來。
老板略帶戲謔的看著薑禹,“第一次喝醉,感覺怎麽樣?”
薑禹摸了摸自己頭上因為昨晚不停撞牆留下的傷口,有些茫然的回答道,“很奇妙呢,有點飄飄然,好像什麽都不用怕,有好像什麽都怕,我也說不清楚。”
聞言,老板猛拍了一下薑禹的肩頭,這猝不及防的一下讓薑禹一個踉蹌,“是啊!”
男人的友誼,恐怕就是那麽簡單,一起喝過酒,就是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