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日在上,妖魔避退。血月之下,百鬼夜行。
八月十五,子時,陰盛。
血月當空,星羅棋布。一輪血月籠罩了天空,那種妖異的紅粘稠的就像月亮整個被血液浸著,即便不用鼻子,那股濃濃的血腥味就已經傳到了人的腦海裡。
昏日地帶沒有被人們汙染的天空格外清澈,滿眼繁星的景象是白夜地帶所不能欣賞到的別樣美景,就像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滴,滴落在了純潔無瑕的黑緞,一下漾開在美麗的銀河。
血月在這一彎河水中,美的朦朧,美的虛幻,更是美的妖異,攝人心魄的光華在月面流轉,光怪陸離的血霧在月面蒸騰。
燭熦花(注:花心如燭台,花瓣似火燃。通體幽紫色,長處瑩蝶環)的花心的“燭火”在月光的映襯下,變成了深邃的紫紅色。
由花心延伸舒展開的或六或七片花瓣,末梢的焰尾閃爍著淡紫色的光芒。
遠望過去,花身已經被那粘稠的黑暗所淹沒,只看到那零星的淡紫烘托著深邃的紫紅,本就已經美的不可方物。
偏偏那夜晚出現的瑩蝶還是覺得這美還不夠,提著它散發著銀色光芒的燈囊還要給這美景添彩,萬千齊飛,活生生給那燈火展覽披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就像欲拒還迎的嬌羞美人,面帶薄紗,玉臂微露,更是攝人心魄。
自從丈夫第一次帶余韻來過玉嶺,她就愛上了這“燭熦環蝶”的奇觀。
即便昏日地帶的夜晚常有魘類出沒,但她還是會經常央求丈夫帶她來到這,或躺或坐在燭熦花海裡,仰望滿天繁星,眺看妖異血月。
雖說“凡人不可視神”,低靈值的余韻沒辦法長視血月,但當余韻受傷時,丈夫就會用包裹著淡金色光團的手指給她輕揉眼睛,溫暖的觸感不僅撫平了眼睛的疼痛,連視神的精神刺痛也會一並治愈。
這時,丈夫總是會溫柔的輕聲責怪余韻的冒失,但誰叫余韻就是喜歡丈夫的療傷和責罵呢,總是滿口答應,卻下次還犯。
燭熦花海前是一間做工精致的木屋,屋面被粉刷上了余韻最喜歡的象牙白,在這片山野之間格外亮眼,就像一顆遺落在草地上的珍珠。
兩層的木屋是夫妻二人“親手”建造起來的,余韻過去總愛笑著說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對木屋的修繕各位重視。
此時的木屋裡散發著淡黃的光暈,和冰冷的外界劃開了一道溫柔的邊界。
木屋裡面家具一應俱全,最引人注目的懸掛在壁爐上的一副巨大的照片。照片裡的余韻看起來只有豆蔻年華,鵝蛋臉上一雙杏眼開心的眯成了一條縫,幸福的酒窩在白皙的臉蛋上蕩漾起一道甜蜜的螺旋。余韻挽著那個男人,似乎已經擁有了這個世界。
相比之下,照片裡的男人似乎有些拘謹,略帶責怪的望著余韻,卻掩蓋不住滿眼的寵溺。男人的五官似乎過於平淡,平淡到看了一眼下一個瞬間似乎就會忘記。
但和其平淡的外表不同的他那雙熾熱的眼睛,那神威滾滾的金瞳,淡金色的火焰燃燒著,似乎永遠不會熄滅。
而男人的穿著也很特殊,是一件黑色的暗紋襯衫,左臂繡黃蛇,右繡青蛇,左胸上印有暗金色的太陽紋章,襯衫的暗紋都是不知用處的道家篆文,若是仔細看袖口還紋著不易察覺的“匠”字,小小一件襯衫便是別有洞天。
相片下的壁爐裡火燒正旺,照亮了爐火前的兩娃一狗。
兩個孩子中年紀稍大的那個孩子和父親極像,
一臉平淡的笑容,端坐著,雙眼直直看著前方; 年紀稍小的孩子像極了余韻,渾圓的小臉可愛極了,特別是那個小酒窩,簡直母子如出一轍,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孩子的雙眸既沒有繼承余韻的靈動活潑,也沒有繼承那對神異非凡的金瞳,反而混沌無神,略顯呆滯。
此時的小娃,也就是阿月,正親昵的抱著一中毛茸茸的小白狗,雙手不停梳理著它蓬松的白毛,毫無防備。
而余韻呢,正在廚房裡準備阿月生日所要的各種食材。此時的余韻雖然依然光彩動人,但是顯然已經不是相片上的年紀,已為人婦的她,身材出落的更加妖嬈多姿,相對的表情也從少女時代的青春騷動變成了如今的靜謐恬淡。
余韻的皮膚卻甚至更甚於年少,膚若凝脂,就像她拇指上戴著的碧玉扳指,晶瑩光滑,吹彈可破,似乎有光華流動。
余韻用湯杓舀起湯肴,想要嘗一下鹹淡,玉齒輕啟,卻眉間微顰,她嘗不出味道,但是卻每次都想嘗試一下,她當然也很惋惜自己再也嘗不到那些發自內心快樂的美食,但更讓她難過的是,沒有味覺的她真的很難可以為丈夫和孩子做出曾經讓他們喜笑顏開的食物。
每次禹吃飯時候,都是那麽嚴肅而沉默,好懷念那時候我們互相嬉笑著吃一碗再普通不過的陽春面啊。
她仔細比對著自己還沒失去味覺前,記下的料理筆記,一絲不苟的比對著上面的調料比例,雖然可能做不好,但是會想要盡量做好。
“阿日,馬上做好飯了,把弟弟抱到座位上。”余韻的聲音從廚房裡飄了出來,溫柔且清冷。
薑日升聞言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只是走到阿月旁邊,輕輕掰開阿月抓著小白狗榴榴的小胖手,然後一把把弟弟抱起,在這過程中阿月沒有反抗,也沒有順從,只是任由剛剛挪動著自己,就像擺弄著一個玩偶。
余韻端著飯菜從廚房走了出來,不過僅僅隻端出了三道菜,一點不像慶祝生日的盛大。隨後,余韻抱起了阿月,把他放在了自己腿上,輕輕撫摸著阿月圓滾滾的小腦袋。
“阿月啊,阿月啊,一轉眼你都五歲啦”口氣愈發溫柔,但余韻的表情卻一絲未變,一如既往的恬淡。
“能陪在你身邊真好,真好”說著,余韻抬頭看向牆上的時鍾,明明約好了八點了,果然,果然還是,會有事呢,畢竟他一直那麽忙。
也不知過了多久,知道飯菜轉涼,三個人都沒有動筷。就在此時,阿月似乎是坐不住了,忽然鼓起來自己圓潤的臉蛋,晃動著身體,想要擺脫母親的懷抱,去找什麽東西。
余韻轉頭髮現榴榴並不在餐桌旁原來在的位置,就知道阿月一定是想去找榴榴玩了,也不阻止,反正有禹的符咒保護,木屋內是絕對安全的,所以也就放任阿月去找榴榴了。
但不知怎麽,總是有一股不安感縈繞在心中。余韻輕撫了一下右手拇指的碧玉扳指,這五年,余韻沒有一刻把扳指脫下。
這扳指是禹特意找天匠工坊定製的,除了最重要的固靈築魂之外,還能預感危機,逢凶化吉,甚至可以讓她使用一些原來可以用的低級術式。
“我真的,從來,從來沒有後悔過,禹”余韻呢喃自語道,原來古井無波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她似乎又變回了那個情竇初開的嬌羞少女,但是她很快把那份甜蜜收斂,變回了原樣。
余韻就在那等著,等著,矢志不渝,即便飯菜放涼,即便歷經久遠,即便天南海北,即便天人永隔,甚至靈魂湮滅,她相信那個人總會來,來到她身邊,就像十六歲時,他答應自己的那樣,會做自己一輩子的保護神。
再說回阿月,他正晃晃悠悠的走上二樓,小胖手打開了臥室的門,發現榴榴正一動不動站在房間的角落裡。
阿月不假思索的走向榴榴,但一人一狗之間似乎有種一層無形的隔膜,讓阿月的每一步都舉步維艱。但是他並沒有放棄,反而是憋紅了小圓臉,使勁往前面蹬,甚至這個身體前傾,就像浮在空氣之上。
霎時間,阿月混沌的眼眸一點點褪去了呆滯,左眼為幽邃如無盡深淵的暗紫色,右眼是莊嚴如天神降臨的亮金色。
金色的火焰不斷從阿月右眼的眼眶中溢出,慢慢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的安全。
無數記憶湧入阿月的腦海,就像熾熱的火焰在不斷熔煉著他的靈魂。
同時阿月也感覺到前方,就是從“榴榴”所在的地方,傳來了一股令他靈魂深處感覺到毛骨悚然的寒氣。
此時,阿月定睛一看,才發現“榴榴”身體上浮動著一股血紅色的氣體,那氣體粘稠到就像是真實的血液。
阿月忽然意識到,這種感覺,就是視神的懲罰,仿佛這個靈魂都要被剝離開身體,血霧隨時會化身野獸將自己吞噬。
就在阿月注視著“榴榴”之時,“溜溜”的脖子忽然一百八十度轉向,空洞的犬眸兀地望向阿月,輕吐舌頭,舔了舔銳利的犬牙。
暴虐的力量不斷撕扯著脆弱的界壁,常視界和靈視界的邊界被不斷削弱。
洶湧肆虐的血霧從“榴榴”身上一股腦的噴湧而出,濃稠如液體般的血霧旋轉濃縮成一個球體,球體又不斷變化,從血球上不斷噴吐出肉芽,光滑的球面上長出了嘴鼻耳目,沒多久就化為了一具猙獰可怖,齜牙咧嘴的巨大獸首。
詭異的是,獸首自成形後,便沒有了動作,就安靜的懸停在了“榴榴”的上空。就在阿月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獸嘴忽然以一種極為誇張的弧度裂開,一臉戲謔的看著阿月。
忽然,獸嘴大張,一股無可匹敵的強大吸力從其中傳來,一下席卷了整個空間,木屋內的一切似乎都被剝離了某種物質。
“撕拉”一聲,本來貼在木屋四角的四道道家符籙轟然爆裂開來, 原先被締結的結界被完全打破,屋內恆定的擬白夜環境一下被昏日地帶的天地法則洗禮同化。
在樓下的余韻和阿日也感受到了這一變化,區別於阿日似乎已經認命般的靜坐著,余韻還是拚命朝著二樓跑出,但是她的速度根本及不上那具巨大吸力將他們的靈魂剝離開他們身體的速度,幾乎是在余韻剛剛喊出“阿月”的時候,她自己也應聲倒地,空留下清脆的響聲。
二樓,那一人一狗的對峙還在繼續。阿月感覺得到淡金光團正被恐怖獸首的血氣蠶食,隻感覺自己的靈魂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籠罩,身體不停顫抖,一下使不上力癱軟在了地上。就在這時,聶耀耳邊傳來了來自地獄的低語。
“薑月沉,找到你了!”恐怖獸首的聲音尖銳而渾厚,不像是一個人可以發出來的,而像是無數人聲的混合體。
說著,獸首上的血脈開始蠕動,臉上長出了一顆顆肉球,肉球不停的跳動,不停的跳動,“撲通撲通撲通”,有什麽東西從肉球裡綻放開來,定睛一看,原來是無數張外貌各異的人臉。
阿月何時見過這等場面,早已被那多臉獸首嚇破了膽,溫潤的液體從褲腳流出。
這時候顧不得什麽了,阿月隻想遠離這個家夥,他轉身就想向樓下的求救,不知道是在向誰求救,是在向一直疼愛他的母親求救,還是無所不能卻厭惡憎恨他的父親,不管是誰,不管是誰,救救我啊
“救”阿月剛喊出第一個字,多臉獸首就已經在不知何時瞬移到了他的上空,沒有猶豫,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