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戰後。
陳余坐在泥濘的草地上,雨滴宛如日本人的炮彈一樣不要錢,大雨還在霹靂嘩啦落在這片土地。死啦死啦正在組織人員打掃戰場,撿起日軍的、我們的武器歸置在一起。
現在也終於有人幫獸醫處理傷員,我們有太多的傷員,大雨之下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感染。
“上尉,感謝你活著出現在日本人後面。”麥師傅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滿臉的憔悴和無奈。
他看見了我們是多麽勇敢,他也看見我們的上峰是多麽無能。
是的,老麥的官職太小,無法決定遠征軍的作戰計劃。麥師傅只能將我們的戰鬥如實匯報給軍部,之前他向撤往印度的軍部匯報,現在他向在國內的軍部匯報,前者是認為我們已經沒有價值,後者認為我們還能發光發熱。
陳余訕訕一笑:“感謝你一直陪著我們這群人,你是一個好人,麥師傅。”
“不用謝我,麥師傅永遠是和你們一隊的。”
麥師傅思索一二後找到合適的詞匯說:“從機場開始我們就是一隊的,用你們中國人的語言表達,應該說是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聽見這句成語,陳余眼眶微熱,感覺自己要哭出來。麥師傅是個好人,比我們的長官更好。當一個異國他鄉之人,來到這片土地與我們一起戰鬥,甚至說出‘同生共死’,這一刻的感觸難以用言語表達。
他是一個高尚的人,陳余害怕自己身上的汙垢沾惹到他身上,從而玷汙這位來自異國他鄉的高尚戰士。
陳余不想和麥師傅說話,就像這一路上也不想和獸醫說話似的。獸醫讓陳余感到自己很惡心,惡心到拿出手雷交給那些傷兵,那些傷兵求著自己救他們,可是自己不僅阻止不辣去叫獸醫,還給了那些傷員一枚手雷。
“休息一下,我們等一會兒就要繼續出發。”
撿起地上日軍屍體上的雨衣,陳余蓋在麥師傅身上。
離開讓自己感到自己惡心的麥師傅,很快陳余就看見獸醫祈求的目光,無奈走過去。
揭開自己空蕩蕩的背包,獸醫那滿臉皺紋的臉緊鎖眉頭,讓那張本就蒼老的臉龐更顯憔悴。
“傷員太多哩,你能不能幫我弄些藥品回來,不然這些娃兒危險了。”
陳余沉默的幫他摁住一個傷員,獸醫用止血帶捆住大腿上的血管,擦拭鼻尖上的水滴。
“日本人傷員那裡有,都用完了嗎?”
獸醫說:“我曉得你殺那些日本娃娃,是想拿他們的藥品給我們傷員用。傷員太多,你得讓些人幫我背傷員,死啦死啦隻曉得打仗,煩啦就是個怨天尤人的主。你說得上話,讓他們帶走我那些重傷員,就差幾步回家,不能把他們扔在這裡。”
陳余面無表情的說:“救不活,我們沒那個能力。”
“可他們沒死不是,如果死了你們往土裡一埋,老漢我還要謝謝你們,可人還活著哩!”
“他們這樣活著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獸醫悲傷的說:“你們讓這些娃娃打這仗,打仗老漢不會,隻曉得你們打贏咧。可打贏咧也不能不管這些傷員,是你們讓這些娃娃打仗的。”
“是我嗎?”陳余低聲質問:“是我讓他們來這裡送死,是我讓他們來這裡打仗,是我讓日本人來侵略我們的嗎?”
“你和死啦死啦一樣的,人活得好好你給他們灌迷魂湯,傷了病了就不管。
” “我沒說不管,可是我們救不活!”
“可是還活著不是嗎?”
獸醫寒心酸鼻,他也知道救不活,輕傷員能自己走,讓人稍微攙扶走動的還行。那些腸穿肚爛、四肢破碎的重傷員,只能背著他們走,在什麽地方死就丟在路邊。
最終陳余還是答應幫獸醫背運那些重傷員,穿過整理裝備的人群。豆餅背著厚重的彈藥箱撿拾地上遺落的子彈,迷龍正在日軍屍體上尋找值錢的財物,這家夥把那個日軍大尉的手表給扒了,陳余視若無睹的走向死啦死啦身旁。
死啦死啦正坐在一塊石頭上咀嚼餅乾,頭頂一件雨衣,笑呵呵觀看難得的勝利場景。
見陳余陰沉著臉,死啦死啦問:“怎麽了,打了勝仗還不高興,看看這一地的日軍死屍。”
“給我一個排,幫獸醫背那些傷員回家。”陳余甕聲說。
“可以啊!有多少傷員?”
“三十幾個重傷員,估計得要一個排的人去抬他們回家。”
死啦死啦聽見有那麽多重傷員,連咀嚼口中的餅乾都忘記:“有那麽多嗎?怎麽有那麽多重傷員,我等會兒讓輕傷員抬著他們回家,我們一起回家。”
“別逼我揍你!”陳余舉起槍托砸在死啦死啦那頂德式鋼盔上:“你是讓他們回家嗎?你是讓他們回老家,我說是讓一個可以戰鬥的步兵排去抬傷員,不是讓傷員抬著傷員。”
舉起胳膊抱頭蹲下,死啦死啦知道陳余真的會打他一頓。讓輕傷員抬著重傷員,還不如讓他們死在路邊,沒等過河回家,重傷員死了,輕傷員成重傷員了。
在國府軍隊中,重傷員基本上沒人管,運氣好有時間,把重傷員和死屍埋一起。 輕傷員也沒人管,自己去找兵站,自己去找軍醫院。有良心的長官或許會指明醫院方向,沒良心的直接埋掉,或者丟山裡。
這不是開玩笑,是事實。國府軍隊中的傷員有一半失蹤或者死亡,剩下的一半運氣好找到兵站或者軍醫院,然後在醫院又死一半,剩下的一小撮能活下來,這只是輕傷員,不代表重傷員。
而且醫院會派憲兵收繳傷兵武器,原因是怕不給傷兵治療,他們會殺死醫生護士。這種槍殺軍醫院醫生或者護士的事情發生很多次,直到某個光頭下令收繳傷兵武器。進醫院必須脫光衣服,穿上病服,出醫院時衣服還得還給醫院,裸體出院。
陳余扯掉死啦死啦頭頂的雨衣:“你現在打贏了仗,活著的人把你當英雄捧著,你是英雄!他們是什麽,難道你也要學其他長官,找一個坑把傷兵埋了完事?
你現在頭頂有雨衣擋雨,他們沒有,他們為了幫你把這場仗打贏,缺胳膊少腿。等回國之後,你是不是還要喝他們的兵血,讓他們整天嚼裹那些爛掉的白菜葉?”
死啦死啦委屈的說:“我沒有,我和你們在一個馬杓裡面攪食吃。”
“不帶走傷員,老子弄死你。”
“沒說不帶,我這就收集雨衣給那些個傷員用。”
陳余哼了一聲說:“別逼我打你黑槍,我下手可不像阿譯長官手軟。”
很快,他就履行自己的諾言,
死啦死啦脫下自己身上的雨衣,蓋在一個傷員身上,回身對面前的士兵大喊。
“其曰無衣,與子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