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襄三十年,青州大旱。
歲大饑,人相食。
數十萬青州百姓為求活命,逃荒京城。
路上死傷頗多,待至京城時,流民群已只剩兩三萬人。
京城門戶緊閉,嚴禁青州流民進入,導致這兩三萬人無路可去,幾乎全部餓死。
少數人活了下來,其中有一個半大少年,他被瘋狂饑民當做食物,啃掉了半張臉,卻依舊憑著強悍的生命力存活。
有城守看到這一幕,當做閑談,恰巧為傅成陽聽聞。
傅成陽找到那名少年,將其收為義子,八年後,賜名為“甲五”。
甲五並不感激傅成陽。
因為他被訓練沒幾年後,就知道,青州數十萬人之死,和傅成陽有脫不開的關系。
朝廷撥給青州的賑災錢糧,至少有八成被傅成陽扣下,其余兩成,經由地方層層克扣,到青州時,只剩下幾輛裝滿糠麩的牛車。
甲五爹娘都死在了逃荒途中,他們死的時候,甲五在心中發誓,要報仇雪恨。
只是那時他不知該向誰報仇,待知道後,他又無力報仇。
因為他武功越高,越是明白傅成陽的強大,也越是清楚其在大周的根基之高,關系之錯綜複雜。
這個從慶宗皇帝就是太監總管的家夥,時至今日幾乎已把控了整個朝廷。
若不是忌憚護龍一族的存在,恐怕他早已做出更多瘋狂之事。
可護龍一族歷來隻負責保衛當朝皇帝安危,並不參與朝政之事,自然不會去管傅成陽的肆意妄為。
甲五感到很迷茫,又絕望,漸漸變得麻木。
他不斷殺人,在他看來天下烏鴉一般黑,大周不存在清廉的官員,殺一百個或許會錯殺一個,但要是殺九十九個,絕對會漏掉一個。
但這次他看到了希望。
在這北風城,一個北疆荒涼之地,他看到了一絲曙光。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光明。
甲五只在北風城待了兩天,就已經徹底離不開這裡。
但他知道,他是一名刺客。
所以,他去見蘇元,希望能死在他手中。
他心中想,假如蘇元要殺他,他一定不會反抗。
但蘇元卻讓他留下來。
甲五離開鎮北王府後,走在街上,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格沙娜開的店。
店裡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年輕男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格沙娜和她的姐妹們從前作為舞姬,身段和容貌都不差,自然會吸引一些異性到來。
不過他們倒是不敢語出不遜,因為前幾天剛有一個在街上調戲女子的家夥被鎮北軍抓進大牢。
甲五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想走,但卻被眼尖的格沙娜看到,叫住。
“這位客人。”
她從店裡小跑出來,手中拿著一錠銀元寶。
“這是你昨天留在這裡的,請收回去吧。你對北戎語感興趣,可以先體驗一下免費授課,再決定要不要繳學費學習。”
甲五沒有伸手拿銀子,他看著格沙娜,說:“你不想回北戎去嗎?”
格沙娜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個奇怪男人為什麽問這個,她皺眉道:“我不會再回去那裡了,死也不會再回去,只有在這裡我才覺得活得像是一個人。”
“那這樣的地方就要越多越好。”甲五道。
“這是一定的,小王爺很快會打下漠州,到時候整個漠州都會變成這樣的好地方。
”格沙娜很有信心地說完,把銀子硬塞在甲五手中,轉身回去店裡。 甲五再次前往鎮北王府。
……
“假死?”
王府內,蘇元看著面前的甲五,後者去而複返,還帶回來一個計策。
甲五點頭,聲音沙啞道:“我打算去太原,欺騙許義川說我刺殺成功。將許義川大軍引出城,這樣王爺你應該可以更容易打敗他們吧。”
蘇元眼前一亮,這倒不失為是個有意思的點子。
他先前的想法是,自己混進太原城內。根據錦衣衛、呂無憂等人提供的情報,找準時機在城內召喚大量士兵,直接控制住城內關鍵位置,再抓住許義川等關鍵人物,從而掌控太原城。
太原城是漠州府城,類似現代省會城市,只要控制住這裡,其他諸城都不在話下。
這個計劃蘇元認為不錯,但他知道,哪怕是這麽突然發難,還是會死傷不少士兵,畢竟太原城內府兵眾多。
但若是采納甲五的提議,能少死不少人。
蘇元已經知道,許義川知道刺殺成功後,就會調大軍進攻北風城。如此一來,其城內必然空虛。
而且在認為蘇元已死的情況下,許義川一定十分大意,城內守備會懈怠到極點。那時若是突然發難,恐怕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府城。
只要拿下太原,許義川那所謂的大軍孤懸在外,估計不用蘇元派兵打,就得直接投降不可。
思索片刻,蘇元認為此計可行。
“就這麽辦。”他對甲五道。
當然,防人之心不可無,蘇元心中對甲五還有戒備。為此,他要潛入太原城的事,也絕對不會告訴他。
甲五道:“那我立刻動身。”
“好。”
甲五離開後,楚長寧從門外走進。
他面帶懷疑道:“王爺, 您真要信任這個來歷不明的刺客?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傅成陽派來的人。”
“現在還談不上信任,看他表現。不過我倒是相信,以後棄暗投明的人會越來越多。”蘇元自信道。
他不憑別的,就憑在這個混亂不堪的世界中,他這裡是一片淨土。或許談不上絕對的淨土,但和其他地方一比較,簡直是天堂。
準確來說,是普通人的天堂,不是那些王侯將相富貴豪強的天堂。對他們來說,這裡反而是“地獄”一般的地方。
得民心者得天下,老百姓總歸要比那些人多得多。且他還有絕對武力保證,力量只會越來越壯大。
“長寧,讓全城戒嚴,我們配合一下甲五,讓許義川真以為我被刺殺了,這出戲才能演好。”
“屬下明白。”
“還有一件事。”蘇元冷冷道,“京城的那個大太監傅成陽,已經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非除掉我不可。我要是一點反擊沒有,也說不出過去。”
“王爺,你打算如何做?”
“先前不是從古裡烈那兒搜出了傅成陽的信嗎,你去拿給沈煉,讓他把信擴散到各地,現在弄不死他,但起碼可以惡心他。”
蘇元知道這傅成陽恐怕已經權傾朝野,從其綽號“九千歲”便能看出。但越是這樣的人,越要愛惜羽毛,和北戎王子暗中勾連的事一旦傳得各處都是,或許傷不了他根骨,可也會讓他臉面上很難看。
物理層面上蘇元目前還收拾不了這個死太監,但精神層面先惡心一下還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