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莊的清晨是旖旎的。窩在小星山和大星山山坳裡的清河莊隨著太陽穿透黎明前的黑暗，整個村莊慢慢複蘇著。

　　初夏的陽光從懵懵懂懂的狀態解封，徹底灑滿了山間;誤了時辰的大公雞還在賣力的打著鳴，好像在補早課;不習慣拴著的半大小狗也在撒歡，時不時的叫兩聲，好像在和大公雞打招呼;嫋嫋炊煙回應著山間的鳥叫;村前的大清河照舊緩緩流著，迤邐而去。

　　一切都像洗過了一樣，清涼中透著乾淨。

　　早起的鳥兒已經找蟲吃啦，而晚起的蟲兒正被鳥兒在門口堵著。

　　“小葉子，太陽曬屁股啦~趕緊起來吃早飯，今天還要去賈先生家拜師呢~”早就做好早飯、灑掃完庭院的南林玉終於忍不住進了東廂房，要叫還在補覺的木小葉起床。嘴裡嘮叨著，手上便不客氣的推開虛掩的臥室窗戶，讓清涼的晨風吹了進來。

　　本打算繼續賴著不起的木小葉，只能揉揉爬滿眵目糊的惺忪睡眼，搖頭晃腦地穿著衣服。

　　“哎哎哎！怎麽又穿上這身啦，穿娘昨天給你準備的新衣服。”說著，把旁邊衣櫃打開，端出一身淡青的麻布衣裳。

　　揪起半掩在被窩裡的木小葉，劈開因為自己主人赤條條而頑強抵擋在襠前的一雙小手，把新衣裳套在了木小葉身上。又拿起濕毛巾用力的擦著含水量99%的小嫩臉，三下五除二就把木小葉打扮成一個粉雕玉琢便的小書童模樣。

　　“等會~”收拾完木小葉，南林玉轉身去了一趟正屋裡，拿著一雙新做的厚底布鞋，套在了木小葉腳上，“下來！走兩步......跳一跳......新鞋還算跟腳不?”

　　想聽指令的機器人或者說小狗是的木小葉一一照做，“挺好！娘親做鞋子的手藝比肩乾爹打鐵的手藝，清河莊一絕！”說著，還伸出大拇指朝南林玉點了個讚。

　　“自己刷牙，吃飯！”心裡樂開花的南林玉強忍著上揚的嘴角，出門進了廚房熱飯。

　　又是在一頓嘮叨和督促中用過早飯的木小葉隨著自己娘親走在村中的石板小路上，朝村東頭賈先生的家進發。

　　“呦~小葉子今天真俊呢！”，“聽說小葉子是要如學堂啦?！”，“小葉子再調皮，小心被賈夫子打板子呦~”

　　過五關斬六將似的應和完出門上街的鄉親們，娘倆終於到了這座僅圍了一圈籬笆的木質房子。

　　不待到柴門前敲門問候，隔著稀疏的籬笆就看見要強的賈奶奶在院子的小菜園裡彎著腰澆水。

　　“哎呦喂~賈奶奶怎麽又自己種菜澆水啦，秦大爺不都說了嘛，想吃啥菜他菜園子裡都有，給送來！”南林玉一點不見外的闖開柴門，奪過賈奶奶手中的葫蘆瓢。也不管自己今天也是精心挑選過、複現英氣悄婦人的打扮，挽起袖子麻利地給剩下的菜圃澆水。

　　賈奶奶樂呵呵的伸伸老腰，一手錘著腰胯、一手撐著大腿，“我就是習慣了，閑不住。自己伺候伺候這點菜園，吃著方便，秦鐵那小子就少跑幾趟。也算舒活舒活筋骨不是。

　　當初秋亭帶人給平整的這處宅基地不小，村裡給張羅起了這座宅子，還剩這麽大片，空著可惜了的。”

　　老人都惜福，尤其對土地、對莊稼有著格外的偏執。地處山區的清河鄉整個被群山環繞分隔著，清河莊雖說臨著大清河，田地也是有限。這裡說是七山二水一分田都是貼金了。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習慣了見縫插針似的把能種莊稼的空地都種上，

清河莊到現在才勉強自給自足。　　“那您老人家也歇著，以後讓小葉子去學堂前先來給您澆水。”南林玉又乾綱獨斷的把自己兒子安排了，“小葉子......咦~臭小子在門外傻站著幹啥?給賈奶奶問早！”

　　“賈奶奶早安！”木小葉還是一步不錯的站在柴門前，一本正經的拱手彎腰，向賈奶奶打了招呼，“今天是小子來向賈先生拜師的，沒有賈先生應允，小子實在不敢越柴門一步。”說著又朝賈奶奶弓手彎腰，算是賠了禮數不周的不是。

　　賈淵並不是不知道木小葉娘倆已經來了。從南林玉大嗓門的“哎呦喂”開始，賈淵就當下手裡的書，從東廂房的窗戶看著院裡院外的母子二人。

　　賈淵可不是偷窺狂。習慣了冷眼看這天下的紛紛擾擾，旁觀成了賈淵的自動視角。

　　當娘的南林玉確實和自己的老母親很熟。賈淵自小離家，寡母獨居，生活上沒少得莊子上鄉親們的各種照顧，尤其木家夫婦最是殷勤。這處宅子就是十多年前木秋亭扒了賈家老屋、帶著狩獵隊的漢子給蓋起來的。期間自己的老母親還在木家住了好長一段時間。

　　這些都是賈淵回來聽老母親嘮叨在嘴邊的。這也是為啥，連村老三番五次請求開辦村裡學堂都是態度勉強的賈淵，主動開口要木小葉入學堂的原因。

　　反觀當兒子的木小葉剛剛這番做派就有意思多了。今年初才還鄉的賈淵對村裡的晚輩並不熟悉。幾個月的村莊生活，只是勉強叫自己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學堂夫子認清村裡的人倫關系。面對村裡的小孩子，也只能叫出幾個在學堂開蒙的學生的名字。

　　看木小葉不邀不入、賈門立日的架勢，賈淵也就不好不再出面。

　　“木夫人，早安！”賈淵從裡屋出來，也僅邁出屋門一步就站定住，向南林玉一絲不苟地道了一聲問候，“木小葉，進來吧~”

　　還一本正經在門外立正的木小葉聽見賈先生招呼自己，也就穩穩當當的邁步走進了院子。這副姿態，叫自己的親娘南林玉都大跌眼鏡，這~這是自己小兒子?自己那個整天東跑西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親兒子?

　　“賈先生，早安！小子木小葉，前來拜師就學！請先生教我~”在賈淵半丈外就站定的木小葉，拱手彎腰，盡量讓自己的禮節動作圓潤完滿。就是一字一頓的話、配上稚嫩的童音多少顯得有點滑稽了。

　　賈淵並不答話，只是用深邃的雙眼盯著身前的木小葉。一隻手習慣性的摩挲著掛在腰間的葉形青玉，沒人知道他又在想什麽。

　　足足十幾息過去了，木小葉彎著腰低著頭，向前伸著打拱的手，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心裡有點急了:自己這套動作又表演歪啦?還是自己的兩副面孔被賈夫子上來就看穿啦?

　　為了能給賈淵留下好的第一印象效應，木小葉從昨晚上到來的路上一直琢磨自己應該以什麽樣一副姿態出現在與賈淵的首次正式見面上。思來想去，這種還鄉歸隱的讀書人多是個刻板的、純粹的文化人，知禮節明事理、規規矩矩、年少老成的娃子一定喜歡。於是就有了從門外到門內這一幕幕。

　　又十幾息過去了，連一旁的南林玉都不安的搓起了衣角。知道自己現在不能說話的南林玉實在是乾著急，隻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賈奶奶。

　　反看賈奶奶卻一副欣慰的模樣，也不回應南林玉投來的目光，只是笑眯眯地看著眼前這一老一少僵持的畫面。

　　“好了~”賈淵終於停下摩挲青玉的手，開了口，“木夫人請稍候，還請陪著老母說說話。”

　　說完也不待南林玉回應就要轉身進屋:“木小葉，自己進來！”賈淵隨後的一句話終於讓南林玉懸著的一顆心稍稍落地。

　　南林玉倒松了口氣，這句話卻讓木小葉連屁股都加緊了。這是什麽神馬招生面試?不都是家長領著孩子報道，然後裝模作樣的問幾個問題走走過場的嗎?

　　木小葉見賈先生頭也不回的進了裡屋，不安的撇頭看向自己娘親。只見南林玉遞過來的是一副“努力，加油，小葉子你是最棒的”的奧利給目光，木小葉知道看也是白看了。隻身忐忑的進了裡屋。

　　賈淵還鄉時行李就有十幾大箱，木秋亭招呼了村裡狩獵隊全體隊員出動去充當挑夫給賈淵挑行李。也就把行李搬到賈家，人們才知道裡邊裝的除了半箱舊衣服、剩下的全是書。

　　這讓山裡的漢子莫名的開心，在他們眼裡書可比金銀財寶招人稀罕多了。

　　當初這些挑來的書就不算整齊的碼放在這間並不大的小裡屋裡。

　　“看地方坐吧~”能感覺出來，賈淵回到自己的書香堡壘裡，呼吸都暢快了許多。一副自在模樣的招呼跟進來的木小葉坐下，自己也端坐在了屋裡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額~小子還是站著吧。先生面前，小子自當以禮侍之。 ”木小葉看著三面書牆圍成的屋子，裡邊除了能放下這一椅一案一床，也就剩下自己腳下這片空地兒了。

　　“開過蒙，讀過書?”賈淵好整以暇地打開著桌上的一個松木盒子，問著木小葉。

　　“沒有！”木小葉老實且尷尬的回應道，目光也不知道放哪兒好了。

　　“那怎麽一副小書童的打扮，還又是行禮又是雅言的?”賈淵手裡不停，話也不停。

　　這松木盒子機關重重嗎，開這麽半天。把目光假意放在賈淵身上、實際放空似的盯著賈淵胸前松木盒子的木小葉忍不住又是一通非議。

　　“一副是娘親特意給小子入學堂連夜準備的。乾爹溫天衢喜好文墨，平時多有教誨，對禮節雅言略有接觸。”木小葉幾句回答，既表現著自己多麽老實規矩、有問必答的形象，又突出了望子成龍、用心良苦的娘親形象。至於到底對不對的禮節和文白夾雜的雅言就一股腦推到自己的乾爹身上吧。誰讓他也是自己師父呢。

　　砰！！！

　　“好一個膽大桀驁的黃口小兒！”賈淵猛地一拍，把好容易打開的松木盒子又順手拍了下去。

　　這一下真就把木小葉整懵了。三言兩語，自己怎麽就成了“膽大桀驁的黃口小兒”形象啦?自己從門外帶屋裡，處處帶著小心，處處透著老實......

　　莫非這賈先生真是個“先生”?能掐會算，還是會讀心術?

　　豆大的汗珠從木小葉鬢角垂了下來。

　　拜師遇到對方上來就劈頭蓋臉、關門放狗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