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就是字面意義的血?”吳濤問道。
夕點了點頭,說罷取下了身後的長劍,一柄三尺七寸長的赤紅古劍,其形製像極了戰國時期的青銅劍,卻比青銅劍輕的多,更長得多。
劍鋒薄而利,劍身上雕刻著網格狀的紅色花紋。如同夕身上的裝束,這柄劍也並非凡品。
“人生在世,圖的是什麽?”夕右手輕握劍柄,劍尖斜指地面,對著眾人發問。
“因為人生苦短,所以要及時行樂,享受數不盡的女人、金銀和美酒。”吳濤摟著先前那個戴紅頭盔的菲林族少女,咕咚咕咚喝著酒。
少女似是欸乃一聲,軟在了吳濤的懷裡,周身輪廓映襯著日光,更加明媚動人。
夕看著玩世不恭的吳濤,皺了皺眉,回應道:“吳先生作為幫主,卻能遊戲世間,率性而為,倒是像我的一位姐姐。不過答案並不貼切。”
詩懷雅思索良久,答道:“為了抱負,為了愛。”
“沒錯。”夕的眼中發出了光,屈起左臂橫於胸前,“愛猶如梅花,香自苦寒。我們的生活也不總是一帆風順,愛的美好少不了苦難的襯托。我們今天給畫上底色,就是以血為引,把苦難與愛添加到這副畫中,一個世界,正因為有了苦難和愛,才稱得上完整。”
長劍一劃,薄而利的劍鋒上並未沾上一絲血,夕的左手小臂上卻多了一道血口,鮮血緩緩滲出。
看著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夕反倒並不驚慌,左手引至水碗正上方,手指正好牽引著蜿蜒的血流,一滴滴地從她的中指指尖滴落。浸潤了鮮血的水中,令色彩更顯溫暖。
血為什麽是鮮紅的?因為它象征著生命。
可它為什麽又腥又苦?因為它也是生活的見證。
夕任由血液從指尖滴落,一邊在口中默念道:“世間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對這八種苦感觸良深之人在這裡剛好全集齊了,既有八苦,就有與之對應的八種祈願。”
“夕先生,你是歲獸化身,本就不是人,沒想到卻對人性了解又如此之深。”特子驚疑道。
吳濤聞言,支走了懷裡的少女,插口道:“特子,你嘴巴還真的毒。人與非人,本就難以定論,並非有人類血肉者才能稱得上是人。人與其它物種的不同,是人性。”
“夕是歲獸的一部分,活了這麽久,經歷不少事,卻初心不改,堅持作畫,人性之正可見一斑。能見到夕這麽好的女孩子,我這趟也算沒白來。”
吳濤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表情認真。他看向夕的神色也與方才對手下時迥然不同,眉宇間充盈著欣賞與喜悅。
特子與吳濤相視一笑道:“怪不得你要買我二哥的畫,看來你貴為幫主,表面不羈,內地裡也是個會欣賞的雅人,不光會賞畫,還會賞女人。”
夕聽吳濤這麽一誇讚,心中有了獨特的感觸,沉聲道:“吳先生謬讚了,不過你能這麽說,在下確實很欣喜。”
吳濤從口袋裡拿出了繃帶,想要遞給夕,卻被她拒絕,夕接著道:“世間八苦,我隻佔八中之四,生老病死。”
繃帶被收回了口袋,吳濤感慨道:“夕先生多年作畫,一定是看過不少普通人困於這副皮囊,歷經生老病死,最終草草離世,所以才有如此深的感觸。”
劍尖在夕的手中一轉,她反倒將劍鋒握在手中,劍柄對準了吳濤,剛好停在了距他不足一尺,伸手就能握到的位置。
“吳先生,輪到你了。與其稱呼你為吳先生,不如叫你吳少爺更貼切些。” “吳少爺?他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幫派老大,是誰家的大少爺?”詩懷雅吃驚地問道。
整柄長劍仍被夕穩穩地用雙手端著,劍尖衝向自己。得益於歲獸的體質,她左手的血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
夕呈著長劍,緩緩說了三個字:“他姓吳。”
林雨霞道:“莫非他就是吳鉤城內,吳家的公子?那個掌管炎國兩河水運的吳家?”
劍柄被吳濤以右手握住,他左手壓在長劍最鋒銳的一段上,冷笑道:“少爺,我是個屁的大少爺。”
一語方畢,吳濤以左手一擦,血尚未流出時,他早已將手懸於碗上。
第二人的血,滴落到了水中。
一瞬間夕看到吳濤的臉上流過了一絲淒涼的笑意,與他一身黑色皮衣對比之下,竟顯得有些荒誕。他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傷痕,又變回了幫派頭目那種玩世不恭而又不怒自威的模樣。
“吳先生,你所經歷的苦,便是怨憎會。”夕接回了吳濤手中的長劍,比劃著說,“我聽特先生說,在吳鉤城內,你與一群無比討厭的長輩住在同一屋簷下,每天都要謹記家規戒律,過得並不開心,對嗎?”
吳濤頷首道:“如果換做是你,作為家中長子,被一幫老古董鎖在院子裡十年,除了鍛煉源石技藝就是練武,唯一的消遣就是賞畫的時候,你也會發瘋的。有時候,我很羨慕我的堂弟,他雖然武學不精,但仍能行走四方,與人切磋。”
夕問道:“你表弟又是誰?”
吳濤轉身,又抓起了一瓶酒往嘴裡灌,喝了好一陣,忽又笑道:“他尚未在炎國揚名,叫葉雨曦,你可知曉?”
夕的臉上堆滿了疑惑,對葉雨曦這個人,她聽也沒聽過。
“葉雨曦是你堂弟?”特子睜大了眼睛,這個名字雖然對於別人而言很陌生,但卻觸動了他的心,“他在尚蜀打拳,認了個江湖騙子當師父,哪曾想他跟人決鬥還打贏了,害我白白虧了三萬塊。”
吳濤又喝完了一瓶酒,大笑道:“哈哈,那肯定是我堂弟做的好事了。對了,既然采了我的血,作為回報,我們的畫家能否幫我畫一張畫?”
夕臉上一黑,轉過身去,說道:“我不送畫,誰也不送!也不接單。市面上掛著我名字的畫,全是仿品。”
“該下一位了。”
長劍一轉,劍柄被送至詩懷雅面前。
詩懷雅目光中略顯懷疑:“誒?需要我做嗎?”
夕說道:“沒錯,詩懷雅大小姐,龍門現任督察組組長。”
詩懷雅慣用的流星錘更像是輕型的暗器,面前的長劍終究是更重些。她此前就聽聞過歲獸所持武器絕非凡品,今日用足了力道握住劍柄,堪堪以單手揮動,隻覺長劍周身鋒銳之氣縱橫來去,一時間憑自己的力氣也無法駕馭自如。
長劍的重量只是一方面,詩懷雅的心裡也在遲疑:“希望這次割破了手,別留下疤痕。”
女人畢竟是愛美的,更何況富家出身的大小姐。詩懷雅剛想提起劍往手上割一下,卻又停住,終覺這樣一下未免出血過多,有失風度。
她思考許久,將長劍放在桌子上,打算用手指輕點劍鋒,弄出一個薄如葉片的切口,順勢將血滴在碗裡。
“大小姐,別磨磨蹭蹭的。”特子在一旁催促道。
“你少煩我。”詩懷雅擰緊了眉頭。
特子道:“你是不是怕這把劍太鋒利,不敢放血?”
“才不是呢!我這就放點血出來,我弄完馬上就輪到你,必割下你幾兩肉。”詩懷雅咬著牙,恨恨道。
特子已經看出詩懷雅的踟躕不定,所以他故意拍著手,一邊唱一邊笑道:“兄弟,那你倒是動啊。”
林雨霞在一旁勸道:“特先生,你別太為難她了,雖然我們都是近衛,可她算半個文職,另一半是大小姐。”
“兩個臭老鼠都這麽損我!我……我動就動!”詩懷雅伸出顫抖的手,緩緩往劍鋒上靠。
就在這時,特子向前走了兩步,來到她的身後,一把抓住了她向前伸的手:“姓詩的,劍不是這麽用的。”
偌大的山谷中,湖水也已乾涸,周圍無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多了幾分燥熱。
或許是因為靜電,詩懷雅的指尖與特子的手心相觸時,發出了“啪”的一聲電擊,這一下的電流迅速傳導至她的四肢百骸,震得詩懷雅心頭一顫,視線都在這一瞬間恍惚了起來。
等她回過神後,看到了特子正握著自己的手,而手上多了一隻蝴蝶,幻化而生的紅色蝴蝶。
特子輕聲在詩懷雅耳邊問道:“疼嗎?”
詩懷雅一時茫然,臉頰的顏色如桃花初綻,回應道:“你又在用你那奇怪的法術了?”
蝴蝶伸出細長的口器,如叢中采蜜,輕輕穿過詩懷雅手上的肌膚,緩緩吸了三兩滴血液。
詩懷雅感受得到蝴蝶的重量,也看得出自己正在流血,卻絲毫感覺不到痛。這樣一個過程並不可怕,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與可愛。
鮮紅的液體如果汁一般,通過口器流入紅色蝴蝶的腹腔。短暫的吸食後,蝴蝶似已滿足,收起了口器,撲閃著翅膀直接飛到碗裡,在一陣光華黯淡後消失不見,獨留下三兩滴血在底色中彌漫,碗中的顏色變得如晚霞,愈發深沉豔麗。
此時的特子也沒有閑下來,見詩懷雅已完成了她的那一份,他便舉起了長劍,免起袖子,仿照著夕方才的動作,往左臂上一劃。
可特子並不是夕,對於不屬於自己的武器,他似乎並不懂得控制力道,鋒銳的長劍在左臂上劃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深可見骨。
特子的血並不是滴到碗裡的,更像是被劍氣濺到水中。
“姓特的,你不要命了?這長劍是你能弄得起的?”詩懷雅看著受傷的特子,發出了驚呼。
“並不是我不要命,只不過不這麽做,我的血是流不出來的。”
但就在下一秒,包括她在內的眾人表情皆已凝固。
剛剛割開的傷口,仿佛歷經了影片的快速倒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復。除了碗中暈染開的血液外,其余血液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重新流回他的手臂。
不到三秒,特子的手臂就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完好如初。
夕忍不住開始驚歎:“這就是李仲傳功給你後,你的真實實力嗎?特先生,你或許已成為繼李仲之後,泰拉大陸上唯一的一個仙人。”
特子仍舊滿臉堆笑,說道:“無他,唯手熟爾。說來也慚愧,這能力我至今都沒玩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