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帆布包,裡面似乎塞滿了東西,鼓鼓囊囊的。特子隔著包外摸了摸裡面,又拍了幾下,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扣子一解開,特子便看到了油紙和繩子捆好的一整包茶葉。他聞了聞,像是回味無窮。
詩懷雅站在一邊,仍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眼光盯著特子。
特子舉起了那包茶葉,擺弄著道:“好東西,姓詩的,要不要我分你點?”
詩懷雅把頭扭了過去:“我不要,我真是想不明白,那麽好的鹿姑娘,究竟看上你哪點好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此時月光分外皎潔,直視時,幾近令人目眩,特子隔著綁著茶葉的繩圈,看了看留在窗戶上的心形,月光映入眼簾,腦內不禁“嗡”地一聲乍響,忍不住捂住了頭。
詩懷雅見狀急忙道:“姓特的,你怎麽了?”
特子神識恍惚,使勁錘了錘自己的頭,終於緩過神來,忽道:“我好像已忘記太多事,兩年光陰,我和鹿是怎麽認識的?難道她真是從天上來的九色鹿?”
詩懷雅回想起九色鹿的檔案,說道:“她住在山裡面,也是最近這兩三年才當上的乾員。”
特子收起了茶葉,挎上包,道:“算了,不想了,事情越想越難搞,不如回去導一導。”
說話中時間也已快到午夜,二人快步下了樓,詩懷雅按了一下車鑰匙,停在最顯眼處的純黑色轎跑閃了一下光。
詩懷雅從車裡拿出了一張表單,說道:“明天城主要見你一面,十點一定要到近衛局。”
特子道:“我早就想問問他了。”
詩懷雅道:“用不用我送你一程?”
特子道:“不必,半夜我走走,散散心。”
詩懷雅看了看醫院門口的鍾表,道:“晚上路黑,小心有強盜。”
特子道:“我就是乾這個的,還怕什麽?”
黑色跑車伴隨著引擎轟鳴聲,拐了幾道彎,飛快地駛出了醫院,眨眼的工夫,車已不見。
特子走到了街道的巷子裡,也拐了幾個彎,卻意外撞見了一個人,一個來找他的人。
當看到來人頭頂上發亮的光圈時,他脫口而出:“阿能?”
當九色鹿發動了紫色吊墜的技藝時,頃刻之間,她周遭景物變得模糊,憑著最後的感覺,她吻了上去。
等到她緩過神來,自己已經回到了羅德島主艦上,而她正處在巨大主艦的一個小隔間內,隔間用厚重的鐵閘門封死,正是為了屏蔽傳送生成的電磁脈衝而精心設計。
此時,巨大的移動艦正自北向南行駛,四周時不時傳出巨大源石引擎的轟鳴聲。
九色鹿按了按牆邊的紅色按鈕,鐵閘門隨即打開,她跨過了厚重的門檻,爬著樓梯,一路朝著控制中樞,也就是指揮室的方向走去。
方才的房間剛好處在羅德島最底層,從底層向上走,需要經過整整四層宿舍。九色鹿一邊爬著樓梯,一邊跟熟識的乾員打招呼。
這裡便是她接委托的地方,換言之,是她的工作單位。在這座巨艦內,她認識的人不少,認識她的人更不少。
此時剛好半夜十二點,對於年輕人而言,午夜正是活躍的時候,宿舍區的人也很多。
年輕的乾員一看到九色鹿,便寒暄了起來:“鹿姐,這麽晚了,剛從外面回來啊,吃飯了嗎?”
九色鹿笑道:“沒呢,早上我往冰箱裡我放了不少菜,你們最近忙,艦上又沒法點外賣,
要是還沒吃的話可以都拿走。” “謝謝鹿姐,要是哪家男人娶了你啊,真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年輕的乾員的語氣中帶著羨慕與敬重,說得九色鹿一怔,
整艘主艦乾員將近有五六千人,都是扎堆的,換句話說,就是小團體,貿易站的乾員有自己的一撥人,能源站有自己的一撥人,就連人事部、訓練部,甚至是後勤部都有自己的一撥人。
這便是大公司的組織架構,能運行得起如此龐大機械的,也一定是精於用人的大才。
九色鹿當然算不上大才,但她和乾員們的關系卻都處得不錯,一路上她都在跟別人打招呼寒暄,如果換作是像W一類的傭兵又或是某些殺手,他們在走這一段路時,面對著等待著到達目的地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無論等待什麽,都稱不上好受。九色鹿深知這一點,都說小別勝新婚,可一別已是三年。
自分手後,特子像是在有意與九色鹿疏遠,每三個月寄一次錢和信,信中寥寥數筆“錢拿去用,我一切安好,勿念”。
只有當她談到孩子的時候,兩個人才有共同話題,比如小柳長了多高,最近學了些什麽。
養了孩子之後,戀愛般熾熱的情感便已淡漠,也許,這就是生活。
但今天總算得見,他仍是和以前一個樣,九色鹿一想到方才的事,腳步便愈發輕快,她的心也隨著整個艦艇的轟鳴聲悅動。
又過了許久,九色鹿走到了指揮中心,大門打開後,屋內站著約摸七八人,其中一個身披藍黑色兜帽長衫的年輕男人尤為顯眼。
偌大的指揮室內燈火通明,黑色的合金牆壁冰冷而肅穆,每一位乾員手上都配有武器,就連那個最顯眼的男人,腰間也挎著一把刀。銀光閃閃,三尺七寸長的軍刀。
那男人立於指揮大廳中央,立於巨大的屏幕下,他的臉上也在發著光。他是個很隨便的人,雙手插著兜,身材高大而挺拔,臉上的笑容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沒有特別注意到誰,也沒有看不起誰的意思。
當每一個人看到他時,總覺得他注意到了自己,那種不怒自威的神色,就連身為羅德島元老之一的凱爾希都不禁為之側目。
手扶在案上,他更像一個在駕馭戰車的君王,而他的戰車,正是這一整艘羅德島主艦。
周圍八名乾員,阿米婭也在其中。阿米婭是長著兔子耳朵的奇美拉少女,也是羅德島對外宣稱的領袖。
包括阿米婭在內的八名乾員,在看向這個男人時,表情很複雜,但更多的還是敬重,一種自下而上,面對著這上位不足一個月的新一代君主的敬重。
面對強者,尊重與服從豈非正是種本能?
九色鹿一進門便輕聲說道:“樂博士,晚上好。”
其余乾員的臉上難掩一夜操勞的疲憊,卻擋不住身經百戰的警覺。九色鹿說出這句話後,七八條視線均向自己這邊注視而來。
唯獨那個最顯眼的男子沒急著回頭,他摘下了頭上的兜帽,才緩緩轉過身來,赫然竟是在斬龍劍那日後,前往羅德島尋求真相,足足有一月未歸的徐樂。
徐樂笑道:“弟媳,這麽稱呼屬實生分了,直接叫我小樂就好。”
九色鹿道:“博士,現在算是工作時間,總要按工作上的稱呼來。”
徐樂撓了撓頭,道:“這羅德島換我做博士,就得工作生活兩不誤。小柳,來見見你娘親。”
“小柳?博士把小柳接來了?”九色鹿的心裡既驚又喜。
“對了,既然會議已結束,大夥就下班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徐樂這句話的語聲並不大,卻壓低了周圍每個人的私語,剛好讓整個指揮室內的人都聽到。他說得也很隨意,隨意到就像是在閑談敘舊。正當每個人都在收拾手裡的資料與設備時,卻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裳,鼻子上還帶著鼻涕泡的鬼族少年從門外跑了進來,一把抱住了九色鹿。
“娘親!”少年趔趔趄趄地跑到九色鹿跟前,差點還打了個滾。
他的個子並不高,比阿米婭都矮了半頭,但當母親的總願把孩子的身高說得多些,至於當爹的特子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九色鹿摸了摸小柳長著兩個角的頭,眼中散發著充滿慈愛的溫柔,問著小柳:“小柳,娘親沒在家這幾天,你乖不乖?”
小柳嘟著嘴,用力擤了擤鼻涕,九色鹿從包裡抽出了餐巾紙,寵愛般地幫他擦著鼻涕泡,邊擦邊說:“這幾天我不在身邊,小柳肯定是在到處搗亂。”
小柳道:“小柳才沒搗亂,小柳一直在家等著娘親。”
看著這母子團聚的溫馨一幕,尚未離開的幾名乾員感慨良深,尤其是其中的兩名尚年輕的乾員,阿米婭和迷迭香,兩個人與小柳年齡不相上下,看到此景,鼻子不禁一酸。
末世中長大的孩子,對親情的渴望,總要比常人多些。
電源斷開,會議所用的大屏幕一下子滅了,徐樂脫下了披在身上的員工製服,伸了個懶腰,大聲地打了一下呵欠,再度由方才的威嚴變為了休閑時的慵懶。
徐樂道:“今天任務大成功,我請大夥吃外賣吧。”
隨即,眾人走出了指揮中心。
出門時,緊跟在徐樂身後的,是一個頭生龍角的藍發女子,也是他作為博士的助理,陳暉潔。
小柳牽著母親的手,時不時地看著陳暉潔,嘴裡嘟噥著:“娘親,這大姐姐真好看啊!”
走在前面的陳暉潔聽小柳這麽一誇,不禁也有些難為情,轉過身看了看他,笑道:“真是很可愛的小弟弟。”
怎料小柳卻話鋒一轉:“大姐姐從正面看,峰巒疊起,好燒,好帶勁啊!能不能跟我處對象?”
陳暉潔聞言臉上一黑,連忙背過身去,以強硬的語氣小聲質問著徐樂:“這就是你剛帶來的小孩,他怎麽回事?”
九色鹿連忙道歉,順帶著斥責了小柳:“小柳,不得無禮!”
徐樂卻哈哈大笑,道:“哈哈,不愧是小特的兒子,三年了,看來我沒接錯人。小柳說話都隨他,新一代郭楠,簡直就是小小特。”
九色鹿皺了皺眉:“那幾年我忙著治病救人,一直是相公帶孩子。他那種男人玩世不恭,屬實不是教子的料。”
徐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拍了拍小柳的頭,說道:“對了,小柳是第一次上羅德島的主艦,讓姐姐們帶你去逛逛怎麽樣?”
小柳道:“好!”
徐樂看了看身後長著兔耳朵的少女,道:“阿米婭,你帶我這位大侄子到處去看看吧,訓練室、會客室、娛樂室都可以,反正是晚上,人也少。”
為了不嚇到小柳,阿米婭有意伸出了自己沒有源石結晶的左手,微笑著說道:“小弟弟,來。”
小柳走到了她身前,盯著她頭頂的兔子耳朵瞪大了眼睛,又伸直手指,平舉著手,先挪到自己頭上,後挪到她的頭上,像是跟阿米婭比了比身高。
阿米婭問道:“小弟弟,你在做什麽?”
小柳忽然說道:“小柳在量身高,沒想到姐姐這麽矮。”
他說話的聲音就像是把別人當作了聾子,別人想不聽都難。而且這樣的一個孩子,話裡帶滿了刺,別人想不生氣也是一件難事。
阿米婭被眼前孩子的一句話嚇到,連忙說:“可不能這麽說別人,你明明比我還矮。”
小柳長籲一口氣,道:“我今年才十歲,小柳的爹媽長得個子都高,等到了姐姐這個年紀,長到一米七肯定沒問題。”
阿米婭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真拿你沒辦法。”
“這孩子真是個小野獸,沒一點教養。”一個懶洋洋的語聲在阿米婭身後響起。
循聲望去,是一個長著貓耳朵的白發少女。
小柳氣鼓鼓地問道:“你寄吧誰啊?”
少女道:“羅德島精英乾員,迷迭香。”
迷迭香,六星狙擊乾員,身材的嬌小和其體內蘊含的巨大破壞力形成了明顯的反比,其稀有的能力在破壞大型目標時效果顯著。
和煌一樣,直屬於凱爾希,迷迭香也是羅德島內不可或缺的一大戰力。
在整艘羅德島主艦上,沒有員工會看不起小孩子,因為源石技藝的強度和年齡相關性不大,哪怕是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所爆發出的力量也足以扼斷人的咽喉。
可小柳在這樣一個擁有強絕破壞力的少女面前,竟絲毫沒感到畏懼,反倒是有點想笑。
他繼續歪著嘴開口說道:“鄉下人滾蛋!你說我是野獸,那你又是什麽?”
“至少我們跟你不一樣,小野獸。”
比起阿米婭,迷迭香偏於文靜,本就性格內向,對外來人說的話更少。
她最後一句話講過後,似已將這一整年對陌生人的話語全部全說了出來,再讓她對小柳說別的話,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小柳道:“就算我是野獸,但我也是有爹媽養的,你們有嗎?難道你們是野種嗎?”
一語激起千層浪,小柳的話就像是兩個棒槌,狠狠砸在了兩個小姑娘的心裡。
小柳並不知道她們倆的身世,這句話也不過是隨口一說。但小柳也不愧是特子的兒子,一句話連破羅德島兩大高手,如此成果,就連整合運動都難以企及。
再看向兩個小姑娘,她們的臉黑得就像剛剛被別人狠狠地被人捅了幾刀,強壓著惱怒,幾近扭曲。
阿米婭深知自己沒法帶這個孩子,立刻轉頭去尋徐樂:“博士,過來幫幫我。”
可空曠的走廊內,除了三人以外別人均走遠,徐樂已不見,作為小柳娘親的九色鹿也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