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晚八點。
龍門近衛局內。
燈火通明,這裡本已又很多人,通勤車又拉來了一批,是五個企鵝物流的員工。
最近這段日子,近衛局的人都知道,龍門比前幾個月更亂,兩大頂尖穿越者將發起對決的消息在民間甚囂塵上。
縱然沒有城市的斷壁殘垣和暴徒的爆破洗劫,全龍門的市民也免不了感到擔憂和恐慌。
小湯也有些慌,他現在正在查看整整一大檔案袋的卷宗。
一根黑色的警棍正擺在桌邊,這就是他的武器。他是近衛局新上任的實習督察,並沒有佩刀,只有對練用的一根警棍。
辦公用的轉椅軟而舒適,上班穿著的西服外套隨手搭在了椅背上,他早已坐累。
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來的人是他的上司。
“小湯,詩懷雅組長讓你去審問下午鬥毆案件的幾個嫌疑人,讓你看著辦。”
“看著辦”這三個字意味深長,按龍門道上的規矩,這意思就是讓小湯給個面子,酌情寬大處理。
說完,上司把拍嫌疑人專用的相機遞給了他。
“放心吧頭兒。”小湯爽快地接過了相機,披上西服外套,走到了審訊室。
推開審訊室的大門後,裡面早已坐著一個人,見到這個人,小湯已是又驚又喜。
小湯試探著問:“空?是空小姐嗎?”
空即便是坐著,著一身企鵝物流的套頭衫,腰也挺得筆直,保持著明星偶像這類公眾人物專有的那種矜持。
看著空那雙大大的眼睛,小湯似乎已理解詩懷雅長官所說的“看著辦”究竟是什麽意思。
企鵝物流和近衛局本就關系密切,在整合運動時期曾同仇敵愾,就連雙方的上司也都一起吃過飯喝過酒。縱使有四五個乾員犯了事,憑內部關系,擺平不在話下。
空也看向了小湯:“長官,你認識我?你難道是我的粉絲嗎?”
小湯笑了笑:“叫我小湯就好,我聽過你的歌,不過我可不是你的粉絲,我的偶像,大概是柳一心。”
空臉上一怔,道:“那個盜賊,老愛耍酷逞英雄,連偶像圈都染指,搞得我們這些好好唱歌的都流失了不少人氣。”
小湯調了調手裡的相機,彬彬有禮地陪笑道:“空小姐倒也不必難過,你的支持者終歸是比他要多得多。”
“剛才的檔案我已看過,你全程都在用源石技藝救人,不愧是偶像,簽過字、拍過照後就可以回去休息,辛苦你了。”
快門摁動,發出“哢嚓”一聲,隨後簽名也寫在了登記表上。
“小湯再見!”空朝著小湯揮手作別,走出了門。
如此靚麗的少女,看得小湯心都醉了,他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臉,因為要審問的人不止一個,而是四個。
第二位從門外進來的人很特別,小湯也是一眼便能認出,紅發加光圈。
“能天使小姐,請坐。”
“好的,長官。”
與對待空的態度不同,小湯轉了轉手上的圓珠筆,一臉嚴肅地問道:“能天使小姐,請詳細敘述一下案發經過。”
詩懷雅作為組長,有她的規矩,小湯作為手底下的審訊員,他也有自己的規矩。他的規矩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面對公眾人物和高官,他避重就輕;遇見了比自己職低、無權無勢的人,便要嚴格地走程序。
好巧不巧,往往只有這種人,才能在職場和官場左右逢源。
能天使在這方面心思單純,自然不明白這點,她開口便講起了小故事:“長官,今天下午特先生和德克薩斯互相看不順眼,打了起來,剛開始單純是想要比劍的,那一戰兩個人都釋放了源石技藝,可謂是旗鼓相當,沒想到特先生被打暈之後就又開始夢遊了。”
小湯打斷了能天使的敘述:“夢遊?夢遊的人還具有攻擊性嗎?”
能天使瞪大了眼睛:“別人夢遊可能只是走走,但特先生不一樣,他夢遊之後,就像是著了魔。”
小湯怔色道:“就像是瞬間陷入瘋狂的一種狀態?那這位特先生可能精神上有些問題。”
能天使道:“不過他平日裡是個很好的人,儒雅隨和。”
小湯義正辭嚴地說道:“儒雅隨和的人又怎麽會打女人?這種人簡直禽獸不如。”
能天使道:“總之這算是場決鬥吧,特先生著魔以後,德克薩斯鎖住了他的手臂,直接硬生生給它拗斷,再之後,便是兩個人繼續互毆,比我們平時鬧得動靜驚人多了。”
小湯道:“那可真是恐怖。”
企鵝物流的員工,人人戰力超群,能打能鬧,整出來的事往往都是爆炸性的。小湯自去年喧鬧法則事件起,對這一點就深信不疑。
能天使繼續道:“好在最後特先生的斷臂恢復,兩個人打啊打,打累了,躺下就睡。”
一場殊死決鬥,一次以性命為代價的冒險。
近衛局每個人都知道企鵝物流的德克薩斯乾員在敘拉古這一黑幫城市有過生活經歷。在辦案時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大家也都會刻意地繞著她走。
如果之前有人跟小湯說,龍門城裡的一個善於坑蒙拐騙的毛賊,跟德克薩斯打了一架,而且旗鼓相當,那簡直是想都不敢想,可現在他卻不得不信。
小湯故作鎮定:“跟檔案上初步吻合,算得上是完整的事件,能天使小姐,您算是目擊證人,請拍照簽字,辦完就可以離開了。”
例行完一整套流程後,能天使流露出一絲擔憂的神色,對小湯囑咐道:“長官,下一個進來的人,還請你別拍她的照片。”
小湯問道:“為什麽?”
能天使道:“因為一個人如果鼻子被打斷了,一定不會太好看,她的自尊心強,你要是拍照的話,她可能會很生氣的。”
她是個表面神經大條的女人,內心卻細如柳葉,此時此刻,能天使的眼中流動著對夥伴的愛與關切。
小湯善於察言觀色,自然也能理解這種關切。
他說道:“好吧,我盡量。”
能天使走後,小湯卻很難認出這個進來的人,因為她的臉上綁了一圈繃帶,說起話來就像是被人捏著鼻子,十分滑稽。
“長官晚上好。”
這人的鼻音很重,像極了田裡的老鴨子,小湯已忍不住發笑:“我沒記錯的話,你是?”
伴著止不住的笑欲,他開始翻閱名單,打著繃帶的人卻先開口了,鴨子的聲音響起:“德克薩斯。”
德克薩斯瞪了他一下,一種森寒逼人的敵意自不經意間流出,直扎向小湯的瞳孔。
小湯的笑容已經凝固,他意識到了自己笑話了一個本不該嘲笑的人,一個他惹不起的人,他連忙賠罪:“對不起,沒忍住。”
德克薩斯說起話來仍像鴨子:“沒關系,我不想再多說話了,所有的事件記錄都在檔案上。”
小湯應承道:“那是自然,您簽完字就可以走了。”
送走了德克薩斯,小湯如釋重負,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慨歎了一聲:“能跟她這種狠人打上一架,得需要多大的勇氣。”
終於還剩下最後一位。
可是最後一個人走進來後,小湯的臉已繃緊,一種想打人的欲望從他的心裡生出。他善於逢迎,是個講理的人,本不願動手,更不善動手。
又有誰,能激怒這樣一個人,讓他想打人的了?
他咬著牙。
可頌進門後,絲毫沒有見外地坐下,道:“小湯,我認得你!”
小湯皺著眉,道:“如果你在一家攤位吃烤腸,吃了就鬧肚子,而且不止一次,那麽店老板想不認識你也不行。”
可頌嘀咕道:“明明是你腸胃不好。”
小湯道:“你賣的東西有毒,我一定要找個機會封了你的攤子。 ”
真正要讓一個擺攤的人從此不在擺攤,並不需要找機會。在小湯這個位置,拿著警棍舞一陣,踹兩腳就已足夠。
小湯不願這麽做,縱然他恨可頌恨得牙根發癢,他也要貫徹程序的正義,他要一個理由。
很多人辦事,都需要一個看似名正言順、義正辭嚴的理由,有了這個理由,壞事可以說成好事,惡行可以被美化成義舉,只因為他們心安理得。
按照慣例,小湯聽可頌敘述了一遍案發經過,終於找到了報復的機會。
他忽然動容道:“可頌,剛開始比劍,是誰提供的武器?”
可頌道:“是我。”
小湯飛快地拿筆記錄在了表上。
小湯問:“他們二人約定要比劍,如果沒有你提供武器,他們豈非打不起來?”
可頌承認。
小湯緊接著問:“當時特先生要買對練用的木劍,是不是你賣給他的?”
可頌也只能承認。
小湯道:“可頌,擺攤影響市容,為鬥毆提供武器,罰款一萬龍門幣,三個月內不許擺攤。”
可頌拉下了臉,開始請求:“小湯長官,能不能網開一面,罰得太多,三個月不能擺攤,一整年我都要過不好了。”
小湯的眉毛微微上揚,冷冷道:“不行,簽字拍照,走人。”
靈活底線,靈活辦案,靈活審判,這才是真正的“看著辦”。
打發走可頌後,大仇得報,小湯開心至極。
連帶著打哈欠,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