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這個人無疑、當然、肯定、絕對就是原愁子。
他仍舊蹙著眉,看起來給人一種很愁的樣子。
這世上的事,也很少能有讓他不愁的。
無論是哪個世界的煙,也很少有他不去抽的,無論是十塊錢一包的大前門、中南海點五點八、七匹狼、三十一包的花子、六十一包的華子,他都能抽,從不挑。
因為他愁,所以才抽。
但他抽煙有一個原則,隻抽國產煙,至於外國牌子的煙,他是碰都不碰。
他以自己的血脈為榮,同時也認為抽外國煙是髒了自己的嘴。
假如花為出了一款傳統香煙,原愁子一定會大買特買吧。
他踩著一雙布鞋邁進正殿大門時,給人的感覺很老,很傳統。
而這種“老”指的並不是年齡,他年近二十出頭,臉上長滿了青春痘。
他的面容與別的小年輕無二,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嘴裡微微發黃到難以察覺的煙漬。
若是他走在街上,沒有任何人可以說他年齡老。
年齡不老,老的是氣質與儀態。
原愁子邁門的步履是穩健的,在這樣一個過程裡,他始終保持著負手而立的姿態,就仿佛在場的所有乾員、所有殺手,他們並不值得他出手。
能讓他出手的人,只有丁震。
原愁子的登場並不驚豔,他睥睨眾生的姿態也沒有出乎眾人的預期,而是在意料之中。
可以說,傳統本身,就是走著規矩,行在意料之中。
也可以說,他就是傳統,傳統就是他,他就是傳統的化身。
相比之下,丁震卻顯得很年輕,不光是他英俊而純真的面容,還包括了他坐著的姿態,以及坐在王座上時,手中夾著的那杆煙。
那杆電子煙光潔如一條修長的手指,上面閃著一點紅光,猶如理唐城度過漫長深夜後破曉的第一縷曙色。
電子煙的原型是傳統香煙,是對傳統香煙的承襲。
從古至今,人類進行過無數次的模仿,仿著尖銳的石頭做刀劍,照著鳥蟲的樣子製作各種飛行器。
世上很多人匆匆而過,都不能在學問或是武學上有所建樹,主要是因為他們只會一味地模仿,甚至是抄襲,而不是在自己所追求的事業上加入自己的見解,取其精華推陳出新,最終自成一派,所以泰拉大陸的二流高手很多,真正的高人卻很少。
只可惜太多的人沒有意識到這點,就算是在今天這個世界上,也很少有人能做出真正有用的創新,究其根本,一方面是因為大多數人忙於生活自然也少了創建,還有就是世界上被人走過的路太多,若想在百尺竿頭上更近一步,可謂是難上加難。
但丁震並不是這樣的人,他所代表的電子煙也不是循規蹈矩的產物。
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
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電子煙,源於香煙,而銳於香煙,更潮於香煙。
它所迸發的每一縷青白色的煙霧中,都帶有著一種變革的力量。
丁震一看到原愁子,他的眼睛立刻閃出了兩顆鬼火一般的光芒,這是理唐王族的傳世絕學“一眼真鑒”。
顧名思義,只要這個功法發動,他就能以一雙慧眼看清來人的本質。
定睛片刻,忽見原愁子拱手一揖,開口道:“星星峽原愁子不請自來,還請理唐郡王多多擔待。”
丁震沒有著急開口,他滅掉了眼中的鬼火,卻燃起了手中電子煙杆子上的燈火,
隨後才緩緩道了一句藏語。 旁邊的朗生在翻譯時刻意提高了聲音:“原愁子,許久未見,不知這次來意為何?”
原愁子從兜裡輕輕掏出一根香煙,沒用打火機,而是隔空喚出一道熱流將煙頭引燃,緩緩道:“煙在手裡,我的來意已很明顯。”
丁震清了清因抽煙而有些沙啞的嗓子,又深吸一口氣,說出了一句很長的藏語。
朗生翻譯道:“若是牒而布叫你來殺我,我不會死,亦不會戰。若是你是出於本心,率星星峽一眾部卒來殺我,那便戰。”
原愁子沒有多說一句話,他取下叼在口中的煙,以食中二指拈起,直指丁震。
這動作一出,所有人都知道當世兩大高手必有一戰,一眾女殺手已迫不及待,恨不得原愁子當即下令,她們一齊衝出,取下丁震首級。
剛剛被震飛的W心情當然不會太好,她倚靠在牆邊,默默觀察著場上的一切變化。
不過她沒有等到變化,而是等到了命令。
丁震當即下令:所有人全部撤出無煙殿。
同時,原愁子也向手下的殺手打了個手勢。
一時間,在場所有賓客即侍從乃至於殺手,如退潮般消失在殿內,僅剩原愁子與丁震二人。
電子煙對香煙。
創新與傳統碰撞、對決、廝殺。
丁震的眼裡又燃起了兩道鬼火,看起來是更純真,也更銳利。
四周更靜,靜得仿佛這世間只有丁震與原愁子兩個人的存在。
偌大的無煙殿,依舊是雕欄玉砌,燭火映照著金光。
窗外的天空越陰暗,殿內的一切也就被襯托得越明亮。
因為生命不知何時結束的緣故,人們總是在欣賞美,卻缺少著發現美得眼睛,在真正的決一生死的時刻到來前,丁震才真正發現了理唐城的美。
因為他也意識到這一戰並非有十足的把握,也許與原愁子的這一戰,就是他此生最後的一場決鬥。
可惜,只有在急轉直下無限接近死亡時,人才能真正了解到世界的可愛,了解到生命的可貴。
殿內的窗戶是由金絲點綴成的,窗外有風吹來,絲製的窗簾隨風擺動。
他們二人都沒有動,而是在抽著煙,當手中的煙達到燃燒的巔峰時,他們才會出手。
傳統香煙燃燒的巔峰約摸是在燒到中段的一刹那,電子煙的巔峰卻不好把握,它靠著複雜的回路加熱。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兩種煙燃燒的並不只是煙油和煙草,還有他們的精神,他們的生命。
當精神與生命的專注達到最高點時,巔峰就會降臨,誰先達到巔峰,誰就會出手,因為他們都不會等對方行動。
因為這就是爭鬥。
他們二人幾乎是同時出手。
沒有人看到他們何時吐的煙,他們的煙就仿佛生來就是佔據著這塊空間的,而偌大的殿堂生來就是為被煙霧充斥而建立。
就在這一瞬間,他們的軀體也變得像煙一樣輕,像霧一樣薄,像煙霧一樣能在偌大的空間內自由流動。
因為他們已不是在抽煙,而是用精神控制手中的煙霧,主宰這世間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在煙霧之下。
以煙的對決,又在理唐城之上。
炎國立於泰拉之巔,已是陸上頂點的國度,理唐作為炎國城邦的後起之秀,已是世界最高城。
而原愁子與丁震這一戰,戰得比理唐還要高,比天還要高。
整座殿內的所有堅實到就連源石刀劍都難以劈開的實木桌椅,被煙霧如同巨鯨吸食魚群般裹挾、粉碎,化作粉末。
酥油燈上燃著的火焰被煙霧吸攏,又將粉末點燃,燒出炫目的火光。
可是他們看不見,在他們的眼裡,世間仿佛就從未有過這盞燈,從未有過理唐城,甚至從未有過丁震與原愁子這兩個人。
存於世間的
只有煙
與霧。
香煙的煙。
電子煙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