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畫分為三種境界:
一、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三、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
那麽將武學與畫相比,丁震與原愁子無疑已經達到了第三種境界。
他們手中的煙還是煙,霧仍是霧,一切都返璞歸真,一切卻又超然物外。
丁震是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原愁子也還是個愛抽煙的年輕人。
理唐城也依舊是那個理唐城。
只是一切歸於本真後,煙與霧的內涵與外延都突破了天機,發出了一種前所未有,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變化。
世間人人都害怕毒和火,它們的高溫和對人體的損害令人望而卻步。
可人們嘗嘗忽略了煙的存在。
一場火災中,被火燒死的都是少數,大多數的死因,都是煙霧。
煙,才是真正的殺手。
如今世上已絕沒有人能抵擋得住他們二人手中的煙。
煙霧已衝上印有紅色壁畫的屋頂,丁震與原愁子也踏著煙,飄到了整個理唐城所在的最高處。
一切想要阻礙煙霧擴散的事物,都反過來被這片象征死亡的蒼白分解,直至化作沙,化作塵埃。
二人相鬥,已化作兩條遊龍,彼此壓製、糾纏。
就在丁震用出他平生所學中絕強一式之後,他煙杆上面的紅燈忽然就暗了。
如果說生機是一團火,他的生機道此刻也接近破滅。
因為他已用出了“回龍”,這是他在悟得“人煙合一”後得到的足以自傲的絕學。
現在他這條龍已經死了,原愁子的煙氣已緊緊禁錮住了丁震的煙氣,整整三千七百道煙鎖將之牢牢困住,縱是天龍,也絕無可能有生機。
可是,丁震絕不只是天龍。
原愁子也深知這點,所以怒喝:“丁震小兒,拋卻你的雜念,用你不敢用的那招!”
丁震聞言,眼中也發生了一種奇妙已極的變化。
他點頭,照做,輕拈煙杆,以正握變為三指反握。
本來好端端戴在他手上的純金戒指,像是被不知名的東西抹了一下,忽然消失。
漫天彌漫的塵埃與碎末也像是在此刻被吞噬,單憑一雙肉眼,誰也無法認出現在發生了什麽。
場外眾人察覺到殿內的變化,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如同面臨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直至殿外被緊鎖的大門瞬間被煙氣迫開,她們才真正見到了超乎她們想象的一幕。
就在剛剛還金碧輝煌的無煙殿,像是瞬間被抽走了生機,像是從裡到外被吃空。
原本充斥著整個房間的石柱、金盞、木桌,已被分解,從完整的物體被分解成小顆粒,又從小顆粒變為分子,直至原子。
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丁震手中的煙。
原愁子仍飄在空中,他的臉上也露出了面對著世界末日般驚恐至極的表情。
他早就得知丁震有著連他自己也不敢輕易用出的一招,也曾在腦內無數次勾勒過丁震用出他這招禁數時的圖景。
可他終究沒能想到被自己束縛住的雲中白龍,在丁震這一招發出後,變成了一種有形製的死亡,也是象征著死亡的煙。
丁震煙杆上的紅燈不再黯淡,仍在閃爍,而且亮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耀眼。
偌大的無煙殿,已紅光被染成血紅色。
不該吞噬的,連同該吞噬的,都一同被煙霧席卷,
所有的生命、靈魂、力量,都被這股異變的煙奪去。 因為這招就是丁震本人都感到畏懼的禁術——雪報。
來勢如高山的雪崩。
又能讓在場每個看到這招的人都遭受業報。
原愁子的眼裡已由絕對的驚恐變為了死灰色,若是丁震想要他的命,在這一刻,他隨時都可以取得。
其實也僅僅是原愁子,雪報既出,他想要殺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也都沒法拒絕。
可是他沒有。
就在這個能決定在場每個人生死的關頭,在一旁的芬心中忽然有了一陣悸動。
然後她就感受到有人用手扶住了她的肩頭,那隻手寬大而溫暖,手的主人也絕對是個熟悉且信得過的人。
她回頭,沒看見那人的臉,卻看到了他的那柄刀,一柄很長很長很長,足足有四尺長的銀色長刀。
也是一柄魔刀,刀鞘上詭異的一隻紅眼如九天十地群魔噴出的火焰,銀色的鞘面又能倒映出在場每個乾員此時此刻難以言說的複雜神情。
如此邪,又如此美的一柄刀,怕是世間英雄無一不想將其據為己有。
天下間其它的刀槍劍戟與之一比,頓時高下立判——它在上,而其余刀劍,皆為下品。
就連銀灰手中那柄價值千金的雕花長劍,在見到這柄刀時,居然也自行碎折為兩段。
也許好劍見到魔刀,就像自傲的劍客見到這個持刀人一樣,相形見絀,自慚形穢,唯一能做的,只有死。
這柄刀當然就是名為“眾滅”的銀色魔刀。
除了昆侖山上鐵旗門樂刃宗的徐樂所持的眾滅刀,世間又有哪柄刀,能如此完美地將邪、狂、美、傲凝聚於己身。
丁震手中的銳指,見了這柄刀,已忍不住興奮地震顫,所有的煙氣已化作雪崩,衝向徐樂。
這並不是丁震的本意, “雪報”這招用至此等程度,已絕不由丁震所能控制。
這招也已成了一種活著的生命,成了一隻煙霧構成的惡魔。
可惜,偌大的理唐城,絕對不能同時容下兩隻魔。
徐樂能做的,也只有三件事:拔刀、斬出、收刀入鞘。
他做起來並不困難,反倒像是切了一塊水果,亦或是折下一枝花,帶著一種處處留心又滿不在乎的神情,幾乎是在同時就完成了這三件事。
但毫無疑問,眾滅魔刀已出鞘,並跟丁震手裡名為“銳指”的煙杆輕輕一磕,發出了一道在場所有人哪怕是把連貼上湊到最近的距離也難以聽到的聲響。
就算聽不到聲響,眾人也無可否認,這兩件兵器挨到了一起,碰了一下。
兩大絕世神兵。
兩位頂尖的穿越者。
過了一招。
絲毫不起眼的過招。
卻沒人能否認這一次過招的分量,因為出招的人,徐樂和丁震,都是穿越者,也都是能在這片大地上叱吒風雲、翻雲覆雨的強者。
當是時,這不起眼的一次過招,卻引得整個泰拉大陸也發生了劇變:
北荒邪魔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聞風而動,沿北極點為圓心,收縮一百裡。
與此同時,炎國南海海嗣,亦向南退卻一百海裡。
除此以外,天地間所有蟄伏於暗處,蠢蠢欲動的勢力、意識、生物,心頭均是一震,他們也想到了一個念頭——死。
這就是武學乃至哲學中的一個道理:招無聲,而意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