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睜開了眼。

　　納入眼簾的不再是那個狹隘森冷，被血紅陣紋塗抹得宛如另類鬼屋的丹室，而是一座奢華富麗的宮殿。

　　殿內人影綽綽，殿外數人徘徊。

　　距離隔得稍遠，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顧一本能地運起鬼目想探查情況，卻發現如今的自己仿佛沒了形體，無手無腳，也無眼無口，只能冥冥中感應到自己的身體躺在一座血陣內。

　　“心魔共情，而今你是心魔。”

　　一道清凌凌的女子嗓音落入耳中。

　　顧一心念一動，以神識傳音問道:“挽歌?你在哪?”

　　“我在你身後。”

　　顧一試圖“望”向背後，但無奈轉移不了視角，只能遠遠“望”那正熱鬧著的皇家殿堂。

　　“魔陣心魔共情啊……感覺和鬼術回溯一樣麻煩，這算是強製走劇情嗎?”

　　“……”

　　挽歌思索片晌才反應過來這是當今時代的遊戲術語，她沉默了會應道:“……算。”

　　顧一嘗試脫離這個心魔之體，邊折騰邊問:“我可以申請退出嗎?我對走劇情不是很感興趣，能直接打BOSS嗎?”

　　“……不能，BOSS死了。”

　　顧一:“?”

　　“神識分身已除。”

　　“直接滅了啊，便宜他了，本來還打算抓起來折磨折磨順便借他指引本體的。”顧一鬼術仙術齊齊試了一番，發覺確乎難以強行從魔陣中脫身，他才任由這心魔行動，道，“說起來，這次的他很奇怪，以前他像詛咒一樣跟著我，但從來不現身，也不說話，只是一直在我周邊投放各種鬼怪鬼域，這次他不僅出現了，還刻意用語言干擾影響我們……”

　　顧一笑起來:“你說，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改變了手段?嗯?”

　　挽歌沒有言語。

　　空氣安靜了良久，久到這片空氣夾在兩人間左右為難，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變真空更好時，顧一才輕聲說:“你和老師果然有事瞞我。”

　　挽歌依然無言。

　　顧一隻覺身體左手的位置有冰涼柔軟的觸感纏附上來，像無骨的蛇或細弱的藤，大概是這個不會撒謊又不知該作何回答的女鬼，小心翼翼地牽住了他的手，想借此安撫他。

　　他歎了口氣:“你啊……”

　　話音未落，他的視野陡然一轉，瞬間湊近了那座華麗建築。

　　顧一凝神看去，殿外一名身穿明紅華服的男子在眾人間尤為醒目，其龍行虎步，氣度不凡，周身充斥著久居高位者的壓迫感，然而他的臉……

　　顧一仔仔細細地打量半晌，確認自己判斷不出這位沒眼沒鼻沒嘴的倒霉蛋究竟是歷史上的誰。

　　這是個無面人。

　　在周遭都是五官齊全的正常人的襯托下，這個剃了頭就是顆光潔鹵蛋的無臉男顯得格外驚悚。

　　不過打小在驚悚氛圍中長大的顧一對此接受程度頗高，他閑閑看這顆“長毛鹵蛋”在殿外負手來回行走，直至一名大宮女滿面驚喜地走出殿門。

　　“王上，王后生產順利，是位小公子！”

　　“當真?”王上原先稍顯焦躁的步伐停頓下來，喜悅滿溢地道，“帶孤進去看看。”

　　“哎，王上，等等……”

　　宮女本想阻攔其進產房，奈何王上被歡喜衝昏了頭，全然不顧禮製，直接邁入其內。

　　顧一的視線隨之進了宮殿內部，還不等他好好觀察這座華貴殿堂，一聲啼哭和男人逗弄孩童的聲音令他下意識看去。

　　“……”

　　顧一面無表情地瞧著大鹵蛋坐在女鹵蛋旁邊，懷裡抱著一顆小鹵蛋的畫面。

　　果然，是鹵蛋一家親呢。

　　這心魔吞下的記憶問題很多啊，為什麽其他人神情樣貌纖毫畢現，偏偏這個國家王上王后太子的臉全然模糊?總不能是他們長得醜絕人寰，導致心魔嘔吐把這部分信息丟了吧?

　　說起來……剛剛的聲音倒是很熟悉……年幼時，他父親也是這麽抱他哄他的，盡管記憶伊始已經是他三歲左右的時候了，但那時他的父親還挺寵他。

　　顧一有少頃的失神，直至挽歌捏了捏他的指骨，他才收斂神思，發覺眼下的心魔共情還在無聊地延續“顧國皇長子出生歡慶實錄”，於是轉而調侃女鬼道:“挽歌今天不睡了?”

　　他這個伴生女鬼堪比睡神，和他本體鬼王的沉睡時長有得一拚，往常基本找不到她的身影，偶爾冒泡一下也會很快潛水，這次難得見她蘇醒這麽長時間。

　　挽歌回答得極為自然:“不睡，陪你。”

　　“陪我做什麽?”

　　挽歌略略思量了會，回道:“走劇情。”

　　顧一不由戲謔道:“相比陪我走劇情，我覺得我們更像是在約會看電影。”

　　“?”

　　顧一幾乎能想象到那個對而今仙修時代稍顯懵懂的紅衣女鬼，聽到這句話後歪頭冒出一個小問號的可愛模樣。

　　不得不說……挺好玩的。

　　一人一鬼閑聊間，面前的場景又輪換了一番。

　　兩名衣著華貴的男女拾級而上，一步步走向仙靈道台之頂，無臉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同樣沒有面容的嬰孩。

　　一個仙風道骨的高挑身影立在仙靈道台中央，待那一家三口行至他身前時，顧一才看清了他的模樣——

　　無面。

　　這是第四個無面人。

　　四位字面意義上“沒臉見人”的存在同聚於一個道台，看去恐怖詭異，但細聽他們言談，其氛圍卻極為融洽。

　　道長打扮的身影向王上王后恭賀一番，問詢了懷裡嬰兒的生辰八字後，便手執一仙符，轉身朝天禱告。

　　澎湃的仙力牽引天道之力而下，嬰孩身上乍然現出靈光，先天靈氣與仙力一同匯聚向道長手中的符籙，最終凝結出一個金底紅紋的護身符，符袋表面繡著天道賜予的道文——顧。

　　地階仙寶?

　　顧一回想起之前捏手裡平平無奇的護身符，心下稍感詫異。

　　這個世界的靈寶仙器分天地玄黃四大階，當某一仙寶祭煉成功，抵達地階，該寶物便有幾率得到天道賜下的道文。

　　只有擁有道文的仙寶才有進一步進階的可能，同時其使用時有概率能與大道共鳴，可一定程度上調用規則之力，某種意義上堪比外掛金手指。

　　該說不愧是太子殿下嗎?護身符都是地階級別的仙寶。

　　不過……

　　顧一忍不住有些好奇，要知道毀壞地階仙寶，尤其是這種保護性質的寶物可不容易，當初這個太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把好好的一個地階靈寶廢成了個破符?

　　仙靈道台頂，無面道長給祭煉完畢的護身符穿了紅繩，戴到嬰兒的脖頸上，小小嬰孩乖巧地接受了這份庇護，輕輕嬉笑著抓向道長的手。

　　無面道長笑了聲，也不推開，順勢握住孩子綿軟一團的小拳頭，運行仙力在其身上流轉。

　　“仙道之體?”

　　饒是一直表現得鎮定沉穩，在仙力周轉兩圈，確認無誤後，這位無面道長還是驚訝出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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