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爐體被這道煙氣撞得一聲嗡鳴,渾圓爐蓋受到震動後忽的朝上掀開,滾落在地,一股濃烈的藥草氣息從丹爐內部溢散至整個偏殿。
顧一蹙起眉。
他很厭惡藥草的氣味,因此煉丹課能翹則翹,丹室能不去就不去,實在要交作業就喊傅玉幫個忙。
大學三年間在他的好室友幫助下,他幾乎沒怎麽嗅到過草藥味,而今這座小小偏殿卻像是要彌補三年藥味的空缺,濃鬱的靈草仙藥苦澀滋味充溢了丹室,爐內怨氣張牙舞爪地湧出,熏得血色陣紋也愈發鮮亮。
不等顧一以仙術屏蔽嗅覺或離開丹室,無數血色絲線瞬間自扭曲陣紋中射出,將其五花大綁,束縛在原地。
顧一掙了掙發現這絲線堅韌得緊,且如同捆仙繩般可以禁錮仙力,他再怎麽催動術法丹田都死寂一片,顯然一時半會斷不開這絲線,他也就索性放棄了掙扎,掛在那穿插相交的紅絲間,目光微諷地盯著那縷青煙。
“我不記得鬼術回溯包含了這招啊,怎麽?歇了三年去galgame裡進修了?鬼術沒學會,光學會捆綁了?”
青煙並沒有被他的挑釁惹怒,激活陣法後他漸漸凝聚出一個模糊的高大人形,行至顧一身前,伸手按向他頭顱。
顧一攥緊了手裡的護身符,沉著眼凝視對方。
在神識凝成的人形即將接觸到他天靈蓋的刹那,一道明豔的身影擋在了顧一面前。
那是個身姿綽約的少女,她身著一襲紅豔的窄袖束腰襦裙,略略低著頭,任由及膝的墨黑長發垂落遮擋,僅僅露出精致的下頜弧度與鮮妍異常的紅唇。
人形神識收不住慣性,將手按在了少女的頭頂。
那漆黑發頂圓潤,青絲乖巧服帖,按理手感不錯,可他卻像是被烙鐵燙傷了般,驀然收回手,掌間散出縷縷蒸騰的煙氣,原本近九尺的身形因神識之力被吞噬,縮水到不足五尺之高。
“湮滅……”
神識之體低聲喃喃,戒備地後退了幾步。
他發出的聲音含混不清,甚至難以分辨男女,顯然是偽裝了原有的聲線。
顧一站在少女身後,勾起唇角。
他之所以敢如此涉險試探對方,就是因為挽歌出現給他遞了護身符,有這個陪伴多年的鬼兜底,即便陷入險境,對方也能讓他脫險。
像是察覺顧一的心緒,挽歌緩慢抬起眉眼來,腥紅雙眸掃過面前的血陣,如利刃切過,那陣中紅絲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竟是被盡數切斷了。
顧一沒了束縛,揮袖拂去周遭散落到自己白衫上的鮮紅絲線,揉揉手腕,瞥著如武大郎般高的神識之體道:“大郎啊,你這三年就沒點長進麽?”
鬼手,鬼頭,血陣,這些手段於他而言,實在太過小兒科了。
“長進?”“武大郎”聽到顧一的嘲弄不由笑了一聲,“殿下不是早就發現我並非鬼物了嗎?鬼道的手段,我自然沒你那麽熟悉。”
他抬手接下一縷斷裂的紅絲,感慨般道:“也是,你好像忘掉了很多東西,甚至連三年前我為何消失,你修為為何跌落,鬼王為何沉睡,你都忘記了吧?”
顧一微挑眉梢,他三年前的確有一段時間的記憶丟失了,但他的老師余衡告訴他,是鬼域太過凶險損傷了他的魂魄和仙脈,所以他才忘卻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聽這“武大郎”所言,似乎他沒了記憶另有隱情。
“呵……”仿佛完全料到顧一所想,
神識之體冷冷哼笑,“你老師和你說,是鬼域傷到了你的魂體與修為,對嗎?如果我告訴你,你老師騙了你,其實是鬼王吞了你的靈魂,傷了你的仙體,你信麽?” “哦?”顧一邁步向青煙凝成的“武大郎”走去,面露恍然之色,“原來是這樣,我……”
他驟然抓向那個神識之體。
後者也不逃離,任由他掐住自己的脖頸,從容地抬起下頜與顧一視線相對:“你還是不信我,就算相信鬼王和你那個心懷鬼胎的老師,你也不肯信同為修士的我。”
顧一居高臨下地睨視這道神識:“一個是我本體,一個是從小教導我的老師,我不信他們,卻信你這個害我家庭不睦,親朋離散的人,我還沒那麽傻,你今天話有點多啊,三年後反派廢話技能終於點亮了麽?”
不過五尺高的神識之體被他掐至半空,聲音卻並不嘶啞,他笑道:“拖延時間罷了,不然你以為,我和你周旋這麽久,是想和你玩過家家嗎?”
他話音剛落,顧一便覺腦中一痛,如同有千萬銀針自顱外惡狠狠扎入大腦,隨後又在其內穿刺攪動。
過於劇烈的痛楚令他不由松開了手,單膝跪地,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頭,挽歌飄至他身側,眼神森冷地將那道神識釘在原處。
青煙神識歎道:“我也是受人所控,你應該知道的,湮……”
他話尚未說完,挽歌已然抬臂揮手,鋒利妖異的森紅劍芒一晃而過,神識之體攔腰斷成兩節,漸漸消散。
“嘖嘖,何必火氣那麽大,或許我們真的可以合作。”
臨消失前,那神識還在繼續遊說。
“作為誠意,我再告訴你一個情報,這座丹室裡設的並非鬼術回溯,而是與其相似的以嗅覺為媒介的心魔共情陣,因為心魔收容了這座顧宮太多回憶,發動時間才那麽長。
我想你知道這裡死過誰,又發生過什麽,如今心魔陣已經開啟,有人希望我通過它喚醒鬼王過去的記憶,而顧一作為鬼王的載體遲早會被鬼王吞噬,墮落成鬼,毀滅世界,你要是希望他作為人活著,必須阻止他與鬼王融……”
挽歌冷漠地將叫得歡快的神識斬成數段,抬袖一揮,青煙徹底散去。
她垂眸望向顧一,後者半跪於地,仍在苦苦忍耐心魔入侵之痛,額間冷汗不斷凝聚滴落,打濕了地面泛出紅芒的血色陣紋。
倘若真按那神識所言,她如今最好的選擇應當是破壞這座陣法,拽出心魔帶顧一離去,然而……
挽歌跪坐下來,自背後擁住顧一因疼痛而顫栗的身體。
她緩慢地用纖細手指撫過顧一的心口,小腹,直至落在丹田的位置。
隔著單薄的素白校服,隱隱能摸到青年因長期鍛煉而結出的腹肌,她視線遊移了會,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似是單純的遲疑,但這種猶豫僅僅持續了須臾,還不見她蒼白昳麗的面容上有任何神色變動,她的五指已經驀地貫穿入對方丹田中。
並沒有血液迸濺而出,仿佛她只是個單純的靈體,輕松地穿透了手下這具鮮活溫熱的人類身軀。
挽歌尋向顧一丹田內那個沉睡的存在,為了保證能喚醒安眠許久的對方,她微微張唇,露出兩顆略尖的虎牙,自背後輕輕咬上顧一的脖頸,倘若傅玉見了,也許會忍不住抱柱大喊“臥槽女鬼噬主啦快救老顧”。
修士飽含靈氣的血液灌入喉間,挽歌勉力控制著自己不斷吸食的欲望,小口小口咽下鮮血。
片刻後,她攀附著顧一肩膀的右手手背浮現出一個明滅不定的“鬼”字,宛如厲鬼正掙扎著從長眠中蘇醒。
察覺那個意識感受到她的氣息後,正在逐漸清醒過來,她才略略松嘴,像一隻貪食的小獸般舔去唇角與顧一頸間遺留的血,再以魂力封住傷口,避免血氣散溢或令顧一失血過多。
隨後她揮手設下一個結界,護住整座偏殿,便擁著瀕臨失去意識的顧一躺倒在地,在他耳畔輕聲道:“別怕,我陪你。”
我永遠都會陪著你。
不論遭遇什麽,我都將不離不棄。
所以放心地去接納過去吧,所有的苦痛,我都會與你一同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