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夜，天地之氣驟變，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整個鄉村，雷電不作，風雨亦停，趕來接生的醫生回家時發現土地只是潤濕，並不沾泥帶土。

　　第二天，清晨，生嬰兒的一家之中的爺爺去取漁網的魚，滿滿的一袋子魚，足夠嬰兒的媽媽用來發奶補身子。

　　嬰兒的母親看著孩子胖嘟嘟的臉笑了，村裡人在議論是個女嬰，這也決定了這個家剛生孩子的女人地位在這個家和村裡會被人瞧不起。

　　爺爺奶奶添了孫子剛開始很是高興，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孫子。

　　爺爺為其翻遍了他所閱讀的書籍和自己所積攢的學問，為其取名為楚靈玉。

　　靈，是希望她能通天地之靈氣，玉，是希望她人品如玉。

　　夏天，女嬰楚靈玉的父親回到家，見到女嬰兒那麽黑，瞧了一眼，沒有抱她。這是女嬰兒的母親因為要照看家裡小商店的生意，在屋下抱著孩子被蒸黑的。

　　因為生的是女嬰，所以女孩的母親被家人和村裡人瞧不起了近半年，隻得按照老人找的土方子，喝了藥，又懷了一胎。這一胎，生的是個男嬰，但男嬰不會哭，被打了幾下之後才哭，而所有人都笑了。只有生孩子的母親無力的勉強笑了笑。

　　女孩兒楚靈玉的父親才抱了抱她。

　　寒冬，下了近三尺厚的雪，到齊人的膝蓋上，楚父不知什麽原因，將楚靈玉丟進雪裡，楚母見不過，不忍心要去救孩子，楚父攔住，爺爺奶奶也悶不做聲。楚靈玉就這樣一個小孩兒從雪裡爬來爬去，最後爬了出來。楚母這才放了下心，暗說楚父的狠心。

　　楚家的屋子是一棟兩層的老房子，用的紅磚和水泥做的，但看上去就像一棟用沙子堆的房子，風一吹，就會散，通往二樓的樓梯間有著雕刻的百鳥圖，旁邊有一棵不知道有多少年爬滿了樓梯間的金銀花枯藤，每到開花的季節，金的花銀的花在互相開著，那味道好香。

　　在樓梯間的下面有空出來的一塊狹長的地方，則是用來做廚房。

　　女孩兒的父親正在做飯，用的用土磚和泥土堆起來做的土灶，前面的一個火大些用來做飯燒菜，後面的一個火小些用來燒水洗澡用。

　　楚父將瀝完米飯的米湯放在用瓷盆盛著的盆子裡的地上，正在燒火蒸飯。

　　楚靈玉過去看這是什麽東西，那麽的純白，弟弟也爬過去，一不小心，打翻了米湯。

　　這時候，楚父才看到兩個孩子在滾燙的米湯那裡玩，跑過去抱著兒子楚秋就往有診所的地方跑，女兒楚靈玉也跟在父親後面跑。

　　楚父在楚母和家人一起種稻苗的地方說兒子被燙到了，然後在種稻苗附近的診所給兒子楚秋看了醫生。

　　那個小女孩楚靈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也被燙到了，這是在多年後，楚靈玉看到自己的手臂上有傷，過了一會兒記起是燙傷，才知道自己小時候弟弟被燙傷的時候自己也受傷了，只是自己不知道，父親也沒注意。

　　在治了弟弟楚秋的燙傷之後，女孩兒楚靈玉歸爺爺奶奶撫養，而她的弟弟楚秋則是由他的父母撫養。

　　女孩楚靈玉不知道什麽是分別，什麽是傷心，也沒有流淚，就在家人的安排下跟著爺爺奶奶住在河對岸的小房子裡，一間巴掌大小被分成臥室和廚房的地方，可以滿足基本生活所需，地面是土地，因為之前在這裡住的是一戶賣油炸饅頭包子的商戶，所以地面黑黑的，屋裡也掛滿了油絲，

房間漆黑，在白天臥室也是黑的，需要開燈，廚房通著一間狹窄的大門，打開門廚房和吃飯的地方可以借著微弱的光勉強看得清。　　楚爺爺去集市上賣魚有的時候會帶著楚靈玉，楚靈玉就乖乖的在楚爺爺身邊，待魚賣完，換了錢，楚爺爺會帶著楚靈玉買一碗餛飩，5毛錢一碗，做餛飩的阿姨會往餛飩裡放上小蔥和一杓豬油，非常香，楚靈玉聞了聞，連湯也喝了個乾淨。

　　在小學裡讀書，上的學前班，盡管家裡不富裕，楚爺爺會給楚靈玉零花錢買零食，楚靈玉那時候還小，看著花花綠綠的零食和裡面帶的飾品眼睛就挪不動，買了一次又一次。

　　在烏黑的房間裡的圓鏡子前擺弄買零食送的一對一對假耳環，不用打耳洞就可以帶在耳朵上。

　　楚靈玉沒事還給自己編各種造型的頭髮，有的時候歪著一個小辮子，有的時候給自己打很多很多小辮子，一頭的小辮子，還有的時候用一股頭髮來盤另一股頭髮，用水來給自己毛躁的頭髮撫平，用手捏出一個彎彎兒的小劉海出來……

　　楚靈玉和村裡的孩子們玩石子兒，跳繩兒，玩什麽都要比別人聰明，連讀書都比別人聰明，這讓楚爺爺楚奶奶臉上特別有面子，楚靈玉隱隱的感到了什麽，但那時還不強烈。

　　楚靈玉會和一起上學的朋友在上學的路上抽一根麥穗做笛子，楚靈玉吸了口麥穗的汁，很甜。

　　他們在放學的路上會在老藤上學“猿人泰山”蕩秋千，在乾涸的河裡面玩耍，撿“寶藏”。

　　有一次，河裡漲水，相約上學的人一起走的小路，眼看著快要到學校了，眼前的路卻被河水堵住了，大孩子們拉著小孩子們，一起過了河，到了學校，沒有遲到。

　　後來，楚靈玉很少走小路，盡管小路上有油菜花可以看，有朋友可以陪伴，有很多一起上學的少年，可以和朋友一起用紫雲英等花做花環戴在頭上一起回家，可以一起哼著歌……

　　楚靈玉還是選擇了走大路，在選擇了走大路後，楚靈玉發現，其實，大路上也有大路上的風景，也可以看看放眼望去的小路的風景，但走在大路上，到達學校的時間也不會相差很多，不會有那麽多坎坷，而且到達的是同一目的地，到達目的地後，他們還有著很多事情要做，而不僅僅是為了小路上的風光。

　　楚靈玉做完作業後會看看電視，一個厚厚的外殼，很小的，轉動方向調台的黑白電視機，楚靈玉就從這個黑白電視機裡看動畫片、電視劇，有時候電視花了，跳出呼呼的一道一道橫杠或者直接是白色的花點，楚靈玉也知道該扭那個轉電視機調台的還是轉動電視機。

　　楚父楚母帶著弟弟楚秋回到家中，楚母向楚爺爺楚奶奶要回女兒楚靈玉，那時候，楚靈玉不知道什麽是爸爸媽媽，不想跟那個陌生的女人走，她關上了那間漆黑屋子的門，不想離開楚爺爺楚奶奶。

　　楚母沒辦法，推開屋子的門，拽著女兒楚靈玉就要去河對面，楚靈玉哭著要楚爺爺楚奶奶，楚爺爺楚奶奶也哭著說不活了，被村裡人勸著，這才平息了此事。

　　楚靈玉被帶到了自己的家。

　　弟弟楚秋看著這個沒怎麽見過面的姐姐楚靈玉，楚靈玉對這個弟弟沒有什麽印象。

　　這之後，楚父病了幾年。

　　楚靈玉在上學的時候，不知道那是一節什麽課，是一位臉上黑得發亮的眼睛鼓鼓的男老師上課，他沒有上課，而是在點名。

　　“凡是點名的學生，都到講台上站著！”

　　其中，有楚靈玉。

　　下面是一排排同學的目光盯著，上面是一排學生。

　　老師說:“你們的學費沒有交齊，如果再不交學費，學校只能讓你們停課，等到學費交齊了再說！你們回去後跟大人要錢交學費。把手伸出來！”

　　站在講台上的同學伸出手，楚靈玉也伸出手，男老師用細樹條在他們的手上狠狠的抽了幾下。

　　楚靈玉感到台下同學的目光就像一柄柄鋒利的劍，老師的藤條就像一根鞭子，手被抽打了，心似乎也被抽打了，裂開了一道痕，就像永不會愈合的創口，撕裂的疼。

　　楚靈玉的眼裡含淚，但沒有流出來。

　　回到家，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淚水，她不知道為什麽喜歡學習沒有錢就不能讀書！她一個勁的哭著，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哭，可就是要哭，她把老師的話說給了家人聽。

　　很快，家裡那棵梧桐樹賣了，楚靈玉很喜歡那棵梧桐樹，她曾抱著它，想:它會長多高呢！梧桐樹的籽，楚爺爺會炒香，她還吃過！

　　可這一次，她坐在梧桐樹旁，看著梧桐樹的新木樁，沒有哭，旁邊那一棵已經發黑的木樁，不知何時被鋸的，那時，她的心事，沒有對任何人說。

　　楚母會給楚靈玉洗頭，抓頭髮上被同學傳的虱子， 掏耳朵，楚靈玉躺在楚母的懷裡，才感受到了楚母的溫柔。

　　早上，楚母端著一碗炒飯給楚靈玉，吃完飯可能會遲到了，楚靈玉不想遲到，選擇不吃飯。這件事被躺在床上的楚父知道了，楚父把楚靈玉撂在地上，用腳踢著楚靈玉，還把她的書包扔進了屋前的河裡，楚靈玉下河去撈書包，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對她那麽重要。

　　最後，楚靈玉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遲到，只是這件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多年後母親提起，她也很多都不記得。

　　楚父的病好後，外出務工，成為了村裡第一個買彩電的人。那時候，很多人一起擠在楚靈玉家的小房子裡，用光碟話筒一起唱歌、看電視劇。

　　後來，村裡，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了彩電。

　　因為楚父的弟弟，楚靈玉的二叔娶了媳婦，生了兒子，那間小的二層樓經過楚爺爺的決定要拆了，楚家的老二在原來的宅地基上建房子，而老大，楚靈玉的父親被要求去別的地方，但必須建在村裡！

　　於是，楚父在村子裡外面的地上建了房子。

　　時值寒冬，楚靈玉就和家人在搭的帳篷那裡生活，等房子建好後才搬進去住。

　　對於大人之間的矛盾、恩怨，楚靈玉不知道有這些的存在，隻生活在自己的圈子裡。

　　春天，楚靈玉和昔日的朋友在一塊草地上玩耍，脫掉鞋子，光著腳，轉著圈圈，躺在草地上，看著晴空，聊著少女的話題。

　　林木泉子

　　2022.4.14

　　壬寅年甲辰月丁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