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蓮細細琢磨了何婉清的話，頗為認同她。

　這兩個月來，她給別人做衣服，盡管衣服的樣式都是何婉清設計的，可還是免不了跟客人打交道。

　剛開始，她很不習慣跟客人交流。

　尤其是客人對衣服提出質疑時，她總會心驚膽戰，怕客人會因為對她不滿，直接取消這筆生意。

　等看多了何婉清跟客人的溝通，她發現很多事似乎沒那麽難。

　最近這幾次，都是她主動跟客人商量衣服的款式和顏色。

　偶爾大著膽子提了建議，客人非但沒駁斥，反而誇她有眼光。

　這一切，都在無形中助長了她的自信。

　她尚且如此，那每天直接面對那麽多顧客的劉丹丹，只怕性子磨練地更堅韌。

　難怪整個人宛若脫胎換骨一般。

　“哇，劉姨好大方啊，竟然給了十塊錢的壓歲錢呢！”

　客廳裡傳來二兵驚喜交集的呼聲。

　接著兩個小的也驚叫連連。

　三民捧著一張大團結，噔噔噔地跑到廚房門口，眨巴著大眼睛。

　“媽，大姐，三民發財了！”

　“發財”這話是何婉清經常掛在嘴頭上的，每次給他們發零用錢，她都會調侃，說他們又發財了。

　三民就有樣學樣，每次拿到錢，都會說自己發財了。

　楊文蓮一驚。

　“她怎麽給了孩子這麽多錢，這可不成，要趕緊給她退回去才行！”

　這個年代，孩子過年能拿到壓歲錢的不多，就算是能拿到，多是幾毛錢，不過是討個彩頭。

　一下子就給出十塊錢當壓歲錢，還真是大手筆。

　何婉清笑道:“媽，劉姨既然給了，就不會再收回去。

　不過不要緊，等年後咱們帶著弟弟妹妹去臨江縣看看她，多帶點東西給她就是。”

　楊文蓮想了想，點頭應了。

　既然她在除夕這天上門了，那就當門親戚走動起來就好。

　三民踮著小腳，獻寶似的把十塊錢交給何婉清。

　“大姐，這是三民的錢，你幫三民收著。”

　“好！大姐幫你收著！”

　剛開始，何婉清發給幾個孩子的零用錢，都是他們自己保管。

　可二兵那個熊孩子，花光自己的零用錢，不敢再問何婉清要，就想辦法弄別人的。

　大軍他不敢算計，小滿聰明不上他的當。

　就只有三民這個憨憨，零用錢被二兵騙了去。

　後來，何婉清無意中發現了這事，就開始幫三民收著零用錢，這才徹底斷了二兵的小心思。

　“媽！我想出去買煙花，今年過年我要放煙花！”

　二兵喜得咧著嘴傻樂，拿著十塊錢笑得合不攏嘴。

　“不行！”

　一向對孩子有求必應的楊文蓮，斷然拒絕了二兵的要求。

　二兵一下子癟了，“為什麽不行啊?”

　楊文蓮沉著臉不說話，倒是一直在灶下燒火的大軍，站直了身子，雙眼緊緊盯著二兵。

　“你難道忘記了，咱爸才走了不到一年，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放煙花慶祝啊！”

　二兵一下子傻了。

　過了半晌，他才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默默地走進廚房，幫著何婉清洗菜。

　楊文蓮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三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突然憋著嘴道:“媽，我想爸爸了，都過年了，爸爸怎麽還不回來啊?”

　楊文蓮忍不住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她這一哭，惹得三民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二兵抿著嘴，狠命地搓著盆裡的南瓜，活似要把南瓜剝下一層皮。

　小滿流著淚走過來，一把抱住哇哇大哭的三民，泣不成聲。

　大軍默不作聲，蹲下身子繼續往灶膛裡填著柴火，卻不時偷偷擦拭臉頰。

　家裡原本歡快的過年氣氛頓時蕩然無存，廚房裡到處都是抽泣聲。

　何婉清拭去臉頰的淚水，張開雙臂，把兩個小的摟進懷裡。

　“別哭，爸爸沒有離開我們，他只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三民吃的穿的，還有零用錢，都是爸爸工作掙來的。”

　三民透亮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那三民少吃飯，不穿新衣服，不要零用錢，爸爸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何婉清搖搖頭。

　“當然不行啊，咱們全家人都要吃飯，爸爸不工作，咱們就餓死了。

　爸爸很疼我們，他不會希望我們過得不好，也不會希望我們不開心。”

　三民太小了，還不懂何婉清話裡的深意，只是不想讓大姐生氣，哭聲小了許多。

　何婉清深深歎了口氣。

　三民平時特別乖巧，性子特別開朗，又喜歡撒嬌賣萌。

　何婉清一直覺得，陸振華的死，他心中留下的悲傷應該是最少的。

　沒想到，他心裡竟然一直記著父親。

　他都這樣，幾個大的就更不用說了。

　至於楊文蓮，她是陸振華的妻子，中年喪夫的痛苦，只怕在她心上留下的創傷，才是最深的。

　這半年來，大家都默契地沒有提及這個話題，只是把悲傷都埋到了心底。

　何婉清把兩個小團子臉上的淚水都拭去，揉揉三民的小腦袋。

　“三民，去，給大家吹首曲子，就吹大姐幾天前教你的那首。”

　三民抬起頭，“大姐，那爸爸能聽到嗎?”

　何婉清重重點頭。

　“能，肯定能。”

　三民對何婉清的話素來深信不疑，他從口袋裡取出口琴，寶貝兮兮地擦了擦，放在唇邊，吹響了歡快的音樂。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

　何婉清伴隨著輕松悠揚的琴音，低聲地唱了起來。

　二兵和小滿漸漸被琴音感染，也小聲地跟著曲調一起哼唱。

　大軍填著灶火， 右手提著根燒火棍，隨著旋律輕輕在地上擊打著。

　楊文蓮淚眼朦朧地看著孩子們。

　他們輕聲吟唱，似乎在向已然離世的丈夫送去過年的祝福，祝福他在另一個世界能過的安然幸福。

　老天對她很殘忍，讓她年紀輕輕就守了寡，一度讓她覺得撐不下去了。

　可幸運的是，她擁有這麽多這麽好的孩子，孝順懂事，讓她覺得日子也不是那麽艱難。

　她要堅強，不能再那麽軟弱，丈夫走了，她就要為孩子們撐起一片天。

　而不是讓孩子們想辦法來安慰她。

　她含笑拭去臉頰上的淚珠，也輕輕拍著手跟著一起唱。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我們滑雪多快樂，我們坐在雪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