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初見
霍仙姑並非長女長孫,只是幾年來的霍家生活早已習性備戰。披麻戴孝,奉守靈堂。早早有人按耐不住,當即獲一不孝之罪;時也有人面色平常,主子看似敬孝,折騰的卻是底下人
香火不滅,動亂不止
在七日守靈之時,霍仙姑看似無意地整理袖擺一並挪了膝下軟墊致使吳老狗絆腳斜身。她抿息抬手持扶一把,面色平波
“五爺,小心著。
霍仙姑無法準確知曉吳老狗是否順意做了絆腳的樣子,還是真實被絆。只是三月後孝期已過,霍府中姨娘姊妹皆去拜訪上三門的二爺之際,霍仙姑選擇了吳府。未料,她竟是吃了閉門羹
三顧'狗窩'——吳府。霍仙姑高挑的身子架著軟絨的紫緞旗袍登府,正堂前,人影未見,狗聲已聞。她手上拎著一份匣盒,不多話,直徑打開匣盒,呈一份帛書片角及一件泛黃的舊簿
“如何?
吳老狗只是瞥了一眼,淡淡道
“不急,你後頭有人來…”
霍仙姑本是將手腕搭著肘間並倚在桌側,短發利落,眉眼凝聚起幾分緊張。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吳府夥計打斷了。
“五爺,霍家又有兩位來訪。”
吳老狗沒有及時搭話,反倒是意味深長地看了霍仙姑一眼,並稍稍向她傾斜身子,悠悠啟唇。
“請……
請字入了霍仙姑的耳,她心尖已提在嗓眼兒,指尖握拳,可見白膚下的青筋凸顯。一時間隻覺不堪羞辱,似剝了層面皮,怒火增生,咬牙直呼。
“你!”
你字才落音,吳老狗卻掩笑接道。
“請她們回去罷,我的狗家夥今日病重,不宜見客。”
此時,霍仙姑心中的怒火一並散失,盯著吳老狗的眉梢開始回憶起年初初見的時候。
長沙街口吆喝喧鬧。行人往來,叫賣不停。霍仙姑後發齊肩,身上是瑞祥緞鋪新裁的旗袍,絳為底色雕繡闊紋雲花。滾邊藤紋的裙擺落在踏著高跟的腳踝上,正欲抬腿移步,驚見撕扯。不知從何處冒來的小狗崽子正叼著裙擺死死不放。袖襠般大的崽子渾身絨毛,短毛下的眼珠子混溜直瞪,狠狠再汪汪叫嚷。霍仙姑這還未開口破罵,身後便傳來調笑之音
“三寸釘!你這小家夥,快快快,松嘴。
眼前人一身靛藍的老式袍子,笑眯的雙眼些許掩藏著本性。他稍曲膝,勾著手腕招呼這隻不情願松開嘴兒的狗崽子。
霍仙姑昂脊理了理衣著依舊低睨著一人一狗,崽子枕在他的臂彎,倒是舒坦。
“喲,五爺好,五爺好!”
跟霍仙姑出來的管家急急捧著一物件從當鋪出來,鞠腰問好之間讓她得知此人便是九門行五的狗王。
“你這小家夥見了美人便上牙上嘴,還不給人賠個禮。”吳老狗不痛不癢地開著玩笑。
“小姐也沒傷著,相識一場相識一場。這,這時候也不早我們先回府了,五爺再會。告辭告辭”霍府管家亦是禮全。
霍仙姑直直打量著吳老狗,她裙擺染上狗崽子的唾沫掃過腿面。眉峰連皺,此後也奠定的厭狗的習性。擦身越人而過,三步定腳,側著頭勾唇瞥人。
“吳老狗?”
五。中秋聚
霍家小姨色誘未果,對二爺的心思更為凸顯。自幼也可謂青梅竹馬,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而二爺家的夫人只是個會做面的人,聽聞溫婉賢淑,甚得護愛,自然也無從下手。
霍仙姑此時正坐在院內的石桌上掂量,指尖掂量著象牙製的一對兒骰子,在吳老狗指引下,總算不用再以看客的身份面對他。暗格松扣,入眼一對玲瓏骰子嵌骨紅豆。枕在手中乾澈生溫,瑩潤剔透。 午後時分,此時是二月紅最為清閑的時刻,午憩醒來精神極佳,離去梨園還有些時候。霍仙姑正是拿捏好這份空擋,攜小盒登門會面。
不知是二月紅提前打好了招呼,還是他家的夥計更有眼色,並沒有為難霍仙姑,而是直徑將她帶入正廳。
霍仙姑面對二月紅時,只見他白底繡花的長袍,溫潤有雅。那張精致的面孔不必旦角的濃妝修飾已是動人。
“二爺。”
二月紅不等霍仙姑開口,直言。
“霍姑娘,你還年輕,你霍家的姨娘姊妹都要比你適合。更何況,二五口的牌,即有五何須二,這牌原是好胡的。”
霍仙姑這雙不曾碰過血的手捏著錦盒轉向給他,她沒有多大把握說服二月紅,更不會想求助他,只要他不伸手向其他姊妹,這事多多少少也壓定了半邊兒天。她明白‘二五口’的意思,原來吳老狗在她之前就做了工作。她笑彎的雙眸盡掩青澀,這一趟,值了。
三日後,霍仙姑才得知吳老狗已經啟程南下。
霍仙姑裁製的旗袍多數以紫色為主,臂彎內時而搭著素錦緞披。她白皙的兩指指骨間,開始漸漸有了香煙的身影。最要緊的罐頭,偏偏吳老狗要往廣西南寧趕去幾日。她原以為吳老狗赴會遠地,便會將那隻三寸釘留在府中,不想竟一並帶了出去。想來這位狗王也有偏心的時候,三寸釘最為吃香,在他眼中,我鐵定還不如這隻狗崽子。然而,幸虧了這隻狗崽子,才使得吳老狗躲過一劫,從而完完整整地回到了我身邊
吳老狗離城幾日,霍府換主,九門填新,而她始終喚他一聲狗五。九門首聚。照舊規,九門列位序座。椅子旁填一盞天燈,來者點燈上茶,以示敬奉。不料,行七霍家的燈盞,再次遲遲未亮。而吳老狗並不著急,只是低頭撥弄茶蓋,悠悠道:
“再等等,她快來了。”
這日,恰是霍仙姑掌印當家月足之際。照規矩向府中長輩問禮敬茶,交待近日盤口事況。褪去些許幼年的青澀,紫合的鏤梅旗袍襯著人一骨子清傲氣。在長輩面前,她依舊畢恭畢敬。
“大致如此,我便不擾姨娘們了。只是……這當家之印,姨娘該交予我了?”
霍敏低頭假意看著帳簿,同樣假意對霍仙姑笑道。
“你還年幼,我們雖對外頭交代了你持印一事,到底是想你年長些再予你也不遲。何況你承當家之日,瓢潑大雨,已是不吉利的,天意如此,你無需著急。
霍仙姑靜聞此語,指尖習性地撫轉著左手食指根處的銀飾指環。余眸劃過黯意,卻不明顯。她側頭低聲讓親信速將此話傳與狗五,而後靜待。霍府大廳內陷入沉默,無人敢發話,也無人敢離席,只是等著,她們都在等著霍仙姑屈服
一柱香之後,親信遞上封五爺親筆予霍敏,良久,霍仙姑便傾身端起桌邊剛沏的茶,杯蓋輕掠茶杯,乘熱細啜一口,半晌方馳盞於幾案,抬眼滿是決絕的望向堂外
“天意?天意便是月圓之日,當是我持印之時。
霍仙姑決然起身,外攏的黑呢薄衣帶上穩快的步子。緊繃的面容如覆薄冰,輕敲則碎。她揭簾而出,袖攜一陣清風。
“今日,我是來要回本就是我的東西,而非問你。這當家之印應是我要與不要, 而非你給與不給。”
她不再在此多待,而是迅速前往天心閣旁邊的樓閣。已是傍晚,晚霞染紅了橘子洲畔,迤邐的雲彩預示著大好的天氣,從樓閣眺望,秋水共長天一色。
霍仙姑繡竹的旗袍下擺因風輕揚露出纖勻的小腿,拾階上樓,厲色面容已換上淡淡笑靨。
“去點上我霍仙姑的燈。”
夥計舉一杆高秤將天燈挑亮,烹一壺素愛的六安令人舒心。折角之際,她入眼對上吳老狗示慰的神色,會心一笑,頷首隻先同其他幾位鞠身問好
“霍家遲來,諸位莫怪。”
今後,因於九門行七,她也有了七姑娘一稱。
霍府依舊有人不服,可如今當家之印手,不服也只能屈憋。偶爾挑起小事分我心神,久而久之,小風難掀海浪囂,也得一陣安寧日
“七姑娘,我可給你留了個好口。
遠遠便聽見狗五一聲。剔透的麻將碰出悅耳的脆音,新春點炮,隻為搏喜一樂。
“胡了,小四喜,謝五爺賞臉兒。
她話音才落,方見他袖中的三寸釘探出了絨腦袋,咿呀作語,自己不免斂去幾分笑意,然聞他佯趣笑語
“這小東西,一見美人便起勁兒。乖,好好枕著。”
佛爺擺指搭話,若非利益糾紛,這樣開懷的景象只怕極其容易將人蠱惑。
“像你像你,不愧是你的狗崽子。
夜幕籠罩的長沙城似乎顯出些許寧靜,寥星黯月,不見風卷雲舒,卻不知此風平浪靜下是潛藏著何樣危機,亦不知何時又將掀起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