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初去廣西
“嗬,怎麽姑娘家的還碰上煙了。”
老卅稍稍見怪,還是將煙袋子和煙紙給遞了過來。老馬識途,老卅常常在山嶺裡撿柴火,不用多久,已爬坡到半山腰處。粗枝厚葉的山林,吹來的風夾雜著南方的濕氣。煙沫子鋪在白色的四方煙紙上,從左下一角兌著煙沫子卷成細條。因是初次整弄煙卷,唇角勾起稍稍好奇的笑意。劃開火柴盒的邊側,火星點燃煙尾,夾在兩指骨間的煙身並不急於往嘴裡送。
“老卅,下頭的村莊就是巴乃?”
“是咯,這些人家都是祖祖輩輩在這落腳安家的,直到仗到後期才打開了進入巴乃的山道。”
從山腰的空曠處望下去,巴乃村莊一覽無余。村莊並不算大,有一條江河從中緩流穿過。
“姑娘,你年紀輕輕,不在家好好待著,怎麽跑到這些荒山野嶺尋這處鮮少人曉得的莊子”
因聚神在村莊的各個角落,也就懶得搭話,遞給人一隻洋煙塞住嘴。木頭搭建的屋子極其富有當地特色,下頭木樁支起,上頭木格成屋。簷角彎翹似翼,隔窗通透,一片世外桃源。
剛進了村口二三十米,林林麗麗便招來村民張望。好在攜人不多,只是衣著相異。
“姑娘,我帶你們往我家親戚那去,這地方老久也才見一次生人,村民難免多幾分忌慮。”
”是我們唐突了“
老卅雖這麽說,往來的苗寨村民卻都笑臉相迎。這地方與世隔絕,人們質樸安定,日子過的舒坦怡人更無需上腦玩心
爬著石塊砌成的山泥路,小道彎曲,幾戶人家鄰裡相近對望。轉過一戶三層閣樓,進了老卅親戚家。這房子才翻新不久,旁堂中央燒這一大鍋水爐,地下柴火旺盛,上頭又吊著肉條魚腸,說是從新年宰牲畜留下的,用來招待尊貴的客人。
“這是臘魚臘肉,正是用下頭煙熏的。日頭落了山,姑娘攏著火坐,別著量了”
霍仙姑泛冷的手掌摩擦生熱,本就膚白的臉色因冷氣浸入,又稍稍陰下幾分。當地迎接新客,端著油茶米酒敬客。又換了套當地的衣裳也算入鄉隨俗,老卅的親戚向我們介紹著苗族人的風俗習慣,但我一心惦記著手中緊攛的銀鐲,只是順應著點頭。
“姑娘,你這銀鐲子是我們這的吧?”
“正是,老伯你幫我看看,可認得上頭的字?”
“這,有些模糊啊。老久了吧,唉,張...”
“張?!”
怎麽會是張,霍仙姑陷入恍惚,思緒怎麽也拉不回來。曾翻查了老太太留下的書籍,上頭記載我霍家曾有一支族人在廣貴一帶分帶,又加上這銀鐲上的紋路與自己個兒自幼佩戴的銀鎖鏈極其一至,難道僅是巧合?
霍仙姑思緒不明,邁著步子走到了村尾末端的舊房上,風吹呼嘯,蕭瑟得怕人。已至深夜,村民基本熄燈睡下,偶爾有一些小夥子約著小姑娘在榕樹下親密。我也正是這樣的花樣年紀,我也該和他在樹下親昵,可我肩負責任與滿身傲氣,終究不得如常人一般
恍惚間,眼前愕然一亮。兩眸微眯,看見一行人從前走過,正是疑問,便蹙了蹙眉頭啟唇問道。
“這大半夜的,各位是要去哪?”
一行人打著一對白色的燈籠,極其整齊的步伐從前處無聲走過。霍仙姑輕呼的一聲似乎並沒有影響到他們,不,是他們壓根沒聽見。她意識到這一點後,背後立即浸出的薄汗,
並順著背脊骨滑到腰下。手握成拳,本就寒冷刺骨更因眼見詭異景象而瑟瑟打抖。手心也滲著汗,舉足無措,直直盯著眼前的白色燈籠。 “霍當家!”
突如其來的呼喚似乎將霍仙姑從生死邊緣拉回,怔怔眨了眨眼,方才所見好似幻覺。眼前只有滿目的灌木草叢,抬手指了指,便問叫喚的夥計。
“你剛剛有沒有看見什麽?”
“看見什麽?這,小的打著燈籠來,一路沒人,就見當家的一人站在這望些什麽。”
“真的什麽都沒看見?”
“回當家的,真沒有。今日奔波,當家的可能是累花眼了,咱回去休息吧。”
霍仙姑一步拆作兩三步的走,時不時回頭再次打量方才所站的地方,腦中情景久久不散。徹夜難眠,房中的柴火忽暗忽明,霍仙姑身上亦是忽冷忽然,臉色蒼白如紙,直至清晨才昏睡過去。次日夥計敲門並不見回應,又害怕當家的懲處便將飯菜放置在門外。晚飯過後,夜幕緩慢籠罩,夥計再次捧來新的飯菜,敲門沒有回應,便隔著鏤空糊紙窗戶想要看看這當家的是否安好。未料竟看到的一行白影圍在當家的床頭,那頸上的銀鎖兀自晃動當當當作響。白帳散下,霍仙姑白的透明的臉近乎都能看到皮膚下的頭骨。
三秒過後,夥計下意識想要驚叫大喊,卻發現開嗓而不能發聲,雙眼刺痛燃生青火。
次日清晨,霍仙姑睜眼隻覺渾身輕松,而前日所見一並在腦中消除記不起任何環節。晌午,霍仙姑再次出現到眾人眼前。數著人數,帶出來的八人只剩下七人,但她也並不吩咐人去找,反而閑情逸致地去村中遊逛。這會子正是這兒的趕圩之日,集市熱鬧非凡。
街邊瞧見一位買米的,這男孩身材瘦小,穿著半新不舊卻是極其整齊。他眼前只有三麻袋白米,而旁邊的攤戶卻是大宗。霍仙姑走進學著樣掬一捧米放手心不聞也不瞧,目光隻落在這賣米的身上。
“這三袋我都要了。”
那人皺起眉,看著霍仙姑雖然穿著當地的服飾,口音卻明顯不同。
“不賣。”
霍仙姑挑眉,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為什麽?”
“這五日才有一次集市,若你一個人都要去了,其他人吃什麽。”
霍仙姑聽這話,對對方更生出幾分好感。
“那你隨便稱些給我”
“隨便稱是多少?我稱斤不用看碼,但從沒稱過隨便。”
這小男孩說好聽了是實在,是不好聽了便是一根筋兒,但偏偏讓霍仙姑看中了。打聽得知,男孩兒不知父母何人,不知出生年月,但有個養家的本事勁——稱米不用看碼。故而給了他秤砣一名,念著也順口。
九。匆匆返程
躍上馬背,一行人一騎絕塵。
霍仙姑只是不知道,這個她匆匆趕來又匆匆離開的地方,將是她後生的最後歸宿。
”這個女人了不得,有她在,這老霍家怎會敗。四十年後巴乃,還等你”
老卅滄桑的目澀望著離開的一行人,沙啞的聲音只有他一人可以聽見。
離開前的夜晚,村莊都進入夢鄉。柴火燃燒,火星碰撞摩擦發出嗞嗞的聲響。霍仙姑再次回到那個夜晚,一行人步伐輕盈穩定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前方,從不眨眼。她手上並沒打亮的東西,因此看的不算清楚,依稀感覺有八人在抬著方.......棺材。
直至夥計打著燈籠來尋,燈光刺向這一行送葬隊伍。所有人臉上都白的可怕,面色毫無血氣。眼神凝聚在紅漆棺材上,雕龍舞抓,牙疵滲血,最後消失在一塊布滿青苔的山石後。接著燈籠的光,發現這隊伍走過的泥路沒留下任何腳印,仿佛從沒人走過。燈籠的光與灌叢上一隻玉玨呼應,拾起細細打量,霍字入眼,掩藏經年舊事。
靠在火車的窗口上,幾日幾夜等昏沉在這個夢境之中。似乎在引領著自己,或是在預示些什麽。連夜乘火車返回長沙,離開這些天霍府人必定警覺。不知是誰泄了口舌,下了月台,就有幾人行跡不遂的埋伏在火車站的各個角落。佛爺的軍隊在站台巡邏,但若鬧出響頭,便只有遭一個惹事的名頭,其他益處再無。
眼神搜尋站台的各個空地,進出的人湧流擠,但仍有心心念念的人影落入眼簾。
“狗五。”
“等會你坐這車走,車夫會往後山繞到西郊最後回到吳宅。你悠著點,別讓人逮上了。”
霍仙姑壓低頭頂的黑絨帽簷,看著他極步走來還喘著粗氣,且將他身上的外套脫了披在自個兒的身上。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安心,怎能讓霍七不認定他。
“你不和我一起?”
他不再回答,扣著霍仙姑的手臂將其送上車內。她看到他滿眼的複雜神情,只是見他擺擺手, 司機踩下油門,只能與他愈行愈遠。
車子輾轉進了山林,葉面滴著雨水,可見這幾日長沙大雨陰連。霍仙姑有些不安,更有些想罵人,想要抽出一支煙卻想起自己把一整包洋煙都給了老卅。
車子從山谷的隧道駛出,日本人的隧道...她還聯系上日本人了。
一股寒意沉到心底,眼中的青澀早已被恨厲佔領。摸出狗五大衣裡的手槍,指腹扣拉開保險,瞄準車子前的三兩名黑服男人,汽車在三人面前疾馳甩尾,穩穩抬起手臂。不用眨眼,槍響三聲。
聽到山腳不遠下的厚厚聲響,和駕駛的司機對眼交流,即可跳車隱在粗壯高灌的古樹後。車子無人控制,一連撞下石坑,車身翻下山邊,一聲巨響。
“霍當家有沒有沒受傷?”
“吳老狗呢?”
霍仙姑揮掉袖子上沾染的泥塵,這件外套是他的,好在沒沾上血。面前夥計給端上一盞六安茶,冒著騰騰的熱氣,卻一口未動。
“才幾日不見,七姑娘就想我了?”
尋著熟悉的聲音,幾日的疲憊恐慌皆化若雲煙,一散而去。摸著手腕的玉鐲,這裡夥計都看著,霍仙姑沒辦法想正常姑娘一樣撲上前。看著他的面孔,唇角不覺勾的更深。
“再告訴你個好消息,小九九回來了。”
她稍稍怔然,但聰明的腦袋瓜促使她立即反應出這死狗是去接解九的,只是順道來幫自個兒!
“你!”
聽他抱著他的三寸丁朗笑,似乎連這隻小狗崽子也在附和。果然,狗如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