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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門後續2》第肆篇:花燈
  誰身後燈影幢幢誰信手拈了香。

  是半闋醴陵清唱夜太冷斷了腔。

  誰挽起一袖月光灑遍眉間心上。

  誰願將暮色掩藏解語山水悠長。

  暮色降臨。

  二月紅點亮第一盞燈籠的時候,有雪花飄落。二月紅低頭看著手中的燈籠,八角垂絛,燈骨是難見的嶺南白竹,燈的八面是用冰綾紗所做,上面繡了八副圖。繡的是四季各色花卉,旁邊配有才子佳人。或拂琴弄簫或花下對奕。畫面人物精美,栩栩如生,或高興,或沉思,無不逼真動人。

  二月紅仔細的把它掛在簷下,抬頭沉默的看著精致的燈籠。有風吹過,攜著細小的雪花刮來。有雪花落於二月紅的肩上,臉上神色不變,依舊沉默的看著燈籠。

  這盞八角宮燈,是丫頭最喜歡的燈籠。他想起,某年的上元燈節。那時應該是他們婚後的第一年。那時花燈如晝,歡聲笑語不斷。他拉著丫頭的手,走在人潮裡。旁邊是各色花燈,有白絹的,有紙糊的,不時有來往的行人碰著他們,他就仔細的護著丫頭。丫頭臉上帶著明顯的笑意,緊了緊手,確保自己拉住手裡的小小的幸福。

  二月紅跟丫頭靜靜的跟著人潮走,不時相視而笑,平靜而美好。他沒想到在街上遇上了老熟人,不免被人喊住聊了幾句,丫頭就自己先往前頭去看看。

  二月紅和那人聊了幾句,心裡掛著丫頭,就匆匆拜別。他扭頭去找丫頭的身影。四處看下卻沒發現丫頭的身影,他不免心裡有些焦急。扒開人群就往前面走去。

  走了幾步,二月紅抬頭看去,愣在那裡。他的丫頭,穿著淺碧色的籠裙,外罩月白色的帶頭帽的狐裘披風,俏生生的立在前方。手裡拿著那盞精致的八角垂絛宮燈,燈映人,人映燈。遠處的河岸對岸有人放起來了煙花,煙花在丫頭背後的夜空中綻放。那個瞬間,燈籠,人,煙花,構成了一幅絕美的畫面。

  從此二月紅無需記起,可也再不曾忘記。

  那個晚上他和丫頭還放了河燈。丫頭仔細的寫下願望,二月紅伸著頭想看,丫頭手往後面一背,笑著道:“不行不行,一看就不靈驗了。”二月紅寵溺的揉揉丫頭,笑道:“好不看就不看。快放了吧。”

  二爺沉默的看著燈籠,手被在後面。臉上似乎閃過什麽又似乎沒有。

  風聲有些緊了,雪花也大了起來。

  二月紅拿起第二盞燈籠,小心的點亮。這盞燈籠依舊很精致。四角宮燈,燈面是上等白絹。這次的燈面卻沒有繪人或花。卻繡了字。面面俱是,字體是瘦金體。四面恰好構成一首七言詩: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二十八個字,字字凌厲,透出一股肅殺之氣。

  字是二月紅的字,究竟什麽時候寫的?二爺微微蹙了眉,那時候應該是他倆二公子地瓜出生後不久吧。地瓜,是小名。丫頭說,鄉下的老年人都說富貴家的孩子取個賤名好養活,雖說咱家不是滔天的富貴,但取個賤名也是可以的。

  二月紅記起那段時間,老九門裡出了些事,雖然不是很麻煩,但也夠煩人的。二爺那日推開書房的窗戶,心裡煩悶,磨墨潤筆,二十八個字,字字凌厲。他寫的時候還聽到了隔壁他家二公子的哭聲。

  丫頭抱著二公子走了過來。二公子小小年紀,粉粉嫩嫩的臉蛋,烏黑靈動的眼睛,誰見誰喜歡。二月紅一見,笑了起來,自丫頭手裡接過孩子,

手裡不知道從那摸來塊綠豆糕逗著地瓜,說道:“咱家地瓜長得就是惹人疼,就連老六那瘋子,見了也是喜歡的。”丫頭低頭看著二月紅寫的字,隨口笑道:“只是,七妹每次見了被要捏地瓜的臉。到現在這小家夥一看到七姑娘就怕。”  “是麽?”二月紅逗著懷裡的孩子,“是嘛小地瓜?你以後可是男子漢怎能怕個姑娘呢?下回七姑姑再捏你臉,你就咬她。”小地瓜不會說話,似乎聽懂了他爹的話,嗷唔了一陣。丫頭在一旁看著,笑著搖了搖頭。

  窗外風處過,送來木瑾花的芳香。

  究竟什麽時間丫頭把字繡在了燈籠上,二月紅不知道。他只知道有天回到家,丫頭眉眼彎彎的拿給他看,白絹的面,二十八個字,給精致的燈籠一點肅殺之氣。

  字是丫頭親自繡上去的,二月紅抬手從字上一一拂過。仿佛看到丫頭在燈下一點一點的刺繡,面容恬靜。

  二月紅的手似乎有些顫抖,老管家在二爺身後不遠的地方,也沉默的看著他家的主子,只是仔細看還是能看出老管家眼裡的擔憂。二十八個字,字字凌厲,字字誅心。二月紅的手一一拂過。嘗了二十八次的誅心痛。

  二月紅抬手把它掛在與八角宮燈對應的另一邊簷下,又沉默的看了一會,往院中走去。

  院中不知什麽時間豎了兩排杆子,分立在院兩旁。各有兩根長長的木杆架在上面,從簷下到大門口。

  天色更沉,雪也大了起來。北風呼嘯,扯著窗紙“嘩嘩”做響。

  二月紅拿起了第三盞燈籠,小心的點亮。

  這盞燈籠不像前兩盞那麽精致,很是平凡二月紅拿在手裡看了一會,抬頭把它掛在木杆上。燈籠在寒風裡打著轉,裡面的風火忽明忽暗,卻依舊很頑強的亮著。

  這盞燈籠他要是沒記錯的話,這盞燈籠丫頭曾經手提過,在山道上艱難的行走,為他尋一味只在晚上開花的草藥。

  那時候他遭人暗算,深受重傷,而暗算他的人一心隻想他死,竟是買斷了城中的一味草藥。而那味草藥是救他命必不可少的一味。

  消息傳來,佛爺捏碎了手中的細瓷茶杯,臉色沉的能滴水。六爺拿起大刀就坐在簷下磨了起來。五爺皺眉吩咐下去,能買斷城中大小藥鋪的這味藥,資金定是雄厚,肯定不會是默默無名之人,給我查,仔細查!三爺陰側側的聲音傳來:“查到了,我老三剝了他的皮!”七姑娘細聲道:“去我家取那支千年人參來。”九爺蹙眉問著郎中,可有什麽藥可替代?郎中拂了拂花白的胡子,“這味藥聽說在城外西山的懸崖陡峭邊也有生長,性屬陰,只在晚上開放。而到天明藥效也就沒有了。”

  丫頭聽了這話,向郎中道個萬福。拿起手表的燈籠就往外去。

  外面夏雨磅礴,夜風呼嘯。

  二月紅醒的時候,丫頭就坐在他旁邊。臉上有幾道傷痕,手臂上打著石膏。二月紅見了嚇一跳,倉忙起身,卻牽動身上的傷口,疼的他臉色瞬間白了,他聲音沙啞焦急:“你這是怎麽了?”丫頭還沒答話,旁邊的老管家抹著眼淚,道:“夫人為了給老爺尋那位草藥,下著暴雨就去了後山,勸也勸不住,夜路難行,夫人……”丫頭看了他一眼,老管家住了口,她轉過頭對二爺笑了笑,柔聲道:“哥,我沒事。”

  “哥,我沒事。”這四個字,二月紅前幾天才聽過,只是這時候的語氣是那般虛弱,她蒼白這臉,對二爺艱難的笑了笑:“哥,我沒事。”

  二月紅又看了一會,轉過頭去點第四盞燈籠。

  第四盞燈籠亮了起來,第五盞燈籠亮了起來,第六盞燈籠亮了起來, 第八盞,第九盞,……第三十二盞……第四十八盞。

  這盞燈籠,丫頭曾提著它在戲園的後門接過他,這盞丫頭曾提著他尋過自家調皮的孩子,這盞丫頭曾親手掛過它……這盞,這盞……

  二月紅站在門口向後望去,四十八盞燈籠,分掛院的兩旁,寒風呼嘯中,燈籠被蕩起又落下。雪下的更大了。

  二月紅手裡拿著最後一盞燈籠,是羊皮的,二爺親手做的。二爺的手很穩,點亮了最後一盞燈籠。

  連帶他手裡的這盞,總共七七四十九盞燈籠。二爺提著燈籠站在大門前,沉默的望著前方,大雪不一會就覆蓋了二月紅全身。

  老管家在後面跟著,二爺還是站的很直,可是老管家總覺得二爺的腰彎了,蒼老了好幾歲。

  七七四十九盞燈籠,一一點亮,可以在頭七的晚上照亮死者歸家的路。這是迷信,二爺向來是不信,然而今天晚上他一一點亮了四十九盞燈籠。他不信迷信,然而他相信今晚一定會見到丫頭。

  二月紅提著燈籠的手快凍僵了,然而二月紅仿佛沒有了知覺,就沉默的望著前方。前方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路上沒有一個行人。

  二月紅沉默的立著,沉默的看著。也許下一刻他就可以看到他想見到的風雪夜歸人。

  雪似乎更大了些,天地一片安靜。遠處的西山已經披上了銀裝,近處的屋頂路上都有了厚厚的積雪,二月紅身上頭上也落滿了積雪。老管家看著心疼,卻沒有敢說什麽。

  大雪無聲的下著,二月紅沉默的看著遠方,天地一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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