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七日。長沙城。
二月紅家的院子裡熙熙攘攘滿是人聲。今個兒是二月紅誕辰,平日裡親的疏的的徒弟都趕回來祝壽。為此解九和狗五爺喝茶的時候還開玩笑:“二爺生日一回,這長沙附近的土就薄了一層。”
五爺隻笑笑,不做聲。解九沒有說出來的是,這二爺生辰,上門找狗五買古墓消息的人一時間不知多出了幾倍。狗五爺目前表示對這個月的業績很滿意。
二月紅坐在院子裡頭看著眼前人來了又走,最後實在是覺得無趣,朝身後懶懶地招了招手:
“晚香玉?”
被稱作晚香玉的少年湊上前來:“師傅有什麼吩咐?”
“我先回房歇息了,你找個人把送上來的賀禮都收撮到一處,列個明細上來給我。”
少年畢恭畢敬地回答:
“是。”
“還有,你現在去趟福裕布莊,告訴他們那件衣服我要換匹布來做。用青色的那匹。”
“是的,師傅。”
晚香玉站在原地目送自家師傅進房去之後,一路小跑著出了門,往布莊而去。
一.
十二月十三日晚日軍第三次進攻長沙,於新牆河上遊油港以北地區發起進攻。
那天下午,張啟山還在指揮所和薛嶽喝茶。對方酒量不太好。喝不了幾杯就臉色通紅,端著酒杯扯著嗓子開始給他講自己的戰略。
鑒於日軍十一軍調動頻繁,大規模集中的情況,薛嶽想出了一套名為“天爐戰法”的後退戰戰略抵抗日軍。天知道張啟山乍一聽這戰略名差點沒把口裡的酒給笑噴出來。
天爐,烤誰啊。
可這頭薛嶽還在一臉激動地描述自己的戰略部署:“第九戰區的兵力要集中在湘北地區,在日軍進攻的地方逐次抵抗,將主力部隊置於兩翼,引誘日軍主力於瀏陽河、撈刀河間地區,然後集中優勢兵力進行包抄,形成一個南堵北追、東西夾擊、四面合圍的戰備態勢,將日軍予以殲滅!整個戰役要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逐次抵抗、誘敵深入,消耗日軍、爭取集中兵力的時間;第二階段是長沙保衛戰,以一個軍的兵力死守長沙,贏取其他部隊包圍進攻日軍的時間;第三階段為圍攻追擊階段,即對包圍的日軍進行殲滅追擊!這回一定打過新牆河去,一鼓作氣把鬼子們打回老家!”
“司令此舉可是有些冒險啊。”張啟山皺著眉:“用一個軍死守長沙城麽。”
“應該是無妨的。”經他一問,薛嶽停下來想了想才繼續道:
“無妨,我預備令李玉堂率第十軍守城。布下巷戰陣勢,想那日本人不熟城中地形,也耗得去他們大把工夫。”
張啟山不置可否地抿了口杯中酒液。
“……難不成張兄弟想隨李軍長守城?”
張啟山仍是沉默盯著房間正中的地圖,不答話。
“這……守城是無妨,但張兄弟麾下的數萬士兵,我都遣去了正面防線,怕這一時半會兒難以調動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那數萬士兵薛司令盡用無妨。我這頭還有些在長沙城裡長大的弟兄,熟知長沙城地形情況,上幾回小日本過了江他們已經憋了一肚子火氣,這回正鬧著要隨薛司令上戰場砍鬼子呢。我怕他們不識紀律誤了薛司令大事,想請司令給他們安排個位置,松松筋骨。我負責帶著他們就好。”
張啟山口中的弟兄不是別人,正是九門各家及其夥計。
“好!好!好!民間自有抗·日志士,是薛某淺薄了!張兄弟率領的人數可夠一個團編制?不如做獨立團算罷。那這巷戰的協作就托付於張兄弟了!”
舉起酒杯,張啟山笑著開口:“好說。”
“長沙守戰意義重大,城中守衛更是寸土寸金退無可退!望張兄弟珍重!”
張啟山揚眉一笑“定不辱使命!那張啟山就在此先祝司令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好!”
酒杯碰到一處,發出清脆的響聲。
——九門獨立團,自此刻起。
二.
晚上長沙城內許多人家才吃過飯,一家大小正坐在屋裡取暖。暖色的燭光在桌上搖曳,在飛機的轟鳴聲和炮彈炸裂時發出的驚天動地的爆裂聲中驚恐地顫了顫。男人女人的驚叫和哭喊從城中各個角落響起。
這時候的齊鐵嘴還坐在房中寫信。頭頂的電燈不住地搖曳,手下筆跡卻是極穩——
“玉華吾妻,我此次隨九門各家固守長沙,任務重大,長沙的得失,有關抗戰全局的成敗。我身為國人,守土有責。倘若戰死,你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顧。他日改嫁亦可,如可生活安康,則我含笑九泉矣!希吾妻勿悲。夫字。”
把信紙細細疊好,裝進信封,壓在書桌的玻璃板下。取出抽屜裡的短刃,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被妥帖壓好的信封,齊鐵嘴迅速離開了書房。
這是家書,也是遺書。
他年輕的妻子玉華正在宅子的另一頭熟睡,在夢中不安地翻了個身。
他這頭尚未進入狀態,那頭解九已經舉槍乾淨俐落地擊穿一個日本兵的頭顱,下一刻冷不防被一個從巷子拐角陰影處衝出來的日本兵牢牢抱住了大腿。解九大驚,條件反射地用槍柄去砸,卻在最後一刻堪堪住了手。
那個牢牢抱住他大腿的是個少年,身上的日本軍裝已經是殘破不堪,連頭盔都不知道丟到了哪兒去。年少的臉上滿是炮火染上的灰跡,閉著眼用日語哭喊著:
“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我不想死!”
之前擊殺了無數日本人都毫不遲疑的解九,握著槍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頃刻後扳機被扣下,日本少年的身子軟軟地滑到在地。
解九用沒有握槍的手虛虛地抹了抹少年臉上的血:
“……好好睡一覺,下輩子就該是太平盛世了。”
下輩子就是太平盛世了,你我各守家園,山河為界,再不相犯。
還沒走出幾步,一顆炮彈落在不遠處的一間房屋上,爆炸掀起的強風使得他身側的磚牆轟然倒塌,將來不及閃躲的解九壓在了下頭。
高壘的磚堆好一會兒都毫無動靜。半晌才有一隻髒兮兮的手掙扎著伸出來,上頭還掛著考究西服被劃破預留下的布條。
三.
另一頭的陳皮阿四走在彎彎曲曲的巷子裡,夜色掩埋了身形,能聽見女人的嘶聲哭喊從某戶人家內傳來,伴著幾句日本話和東西翻倒的聲音,心下一動,單手撐牆翻進了院內,落地動作矯健如豹。瞟了眼院門內側被槍打破的銅鎖和被刻意放下的木栓,嘲諷一笑。腳下步伐不停,直奔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他闖進門的時候那個日本軍官正伏在女人身上律動,連槍都來不及握好就被他折斷了頸骨。被日·本·軍官侮辱的女人他見過,是自家一個夥計的媳婦。眼前回閃方才進院時角落裡那個夥計的屍首,又看看眼前女人了無生趣的神色,他轉身拔腿就走。
還未走出十步,便聽見身後一聲沉悶的槍響,以及重物墜地的聲音。
他頓了頓,沒有回頭。走出院門的時候和握著槍一路掃蕩過來的張啟山打了個照面,冷冷哼了一聲,翻身上牆頭走了另一面。‘別礙著你四爺我殺鬼子。’他這樣想著,手中鐵彈子又彈無虛發地放倒了幾個日本人。
四.
吳老狗這頭一開始倒是挺風平浪靜的,除了一出門就遇上了幾個日本兵,被他一刀一個迅速做掉之外。他正想著要不要回家一趟先把這濕漉漉粘膩膩的衣服給換了的時候,腳下就不自覺地拐進了一條暗巷。狹小的巷道裡兩個士兵糾纏著滾在一處,遍身淋漓的鮮血,染紅了身上的軍裝。
他反手握著刀迅速靠近,憑著軍服未被染紅處的顏色辨出敵我,往日本兵的脖頸便是狠狠一劃。本已經佔了上風的日本人一臉不置信地捂住傷口,發出嗬嗬的嘶吼,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睜著不甘的眼睛斷了氣。
他轉身欲走,卻被一隻染了鮮血的手扯住褲腳:
“幫……幫我一把。”
看了一眼對方身上的國軍軍裝和腹部深插的刺刀,沉默著手腕發力,方才飲過日本人鮮血的刀刃又淋上了中國人的血。
用雙指隨意揩了揩刀上的血,他撿起對方掉落在一旁的槍,數了數裡頭剩下的子彈:
“還剩十顆。一顆一個,找十個鬼子陪弟兄你上路。”
地上緊閉雙眼聲息全無的國軍臉上有淺淺的笑意,仿佛眼前面對的不是永無止境的黑暗,而是家中熟悉的門環,只要輕輕扣下,年邁的老母親便會一邊應著一邊把門打開。
吳老狗提著槍沒走出幾步,就看到前頭磚堆裡鑽出一個人來。他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近,看到那人側臉的時候一下子沒忍住噴笑出聲:
“小九九!你怎生鬧得這麼狼狽!”
解九一臉沒好氣地瞪他:
“問我乾嗎!去問那挨千刀的日·本飛機啊!好扔不扔硬往老子身邊扔!”
吳老狗仍是忍不住地笑:“該!今個兒出門的時候沒去找老齊算卦吧?”
“我都沒買東西,算什麼卦!”解九整了整身上已經破破爛爛的西服,把破成條條的地方撕下來扔掉,抽出吳老狗腰間懸著的刀:
“借我用,槍不知道被砸哪兒去了。”
“**你記得還啊!老子的刀金貴著呢!”
“知道啦!”解九沿著巷道邊走邊回答。
吳老狗想了想,還是補上一句:
“親手還!”
五.
他轉過頭正想往反方向走,卻被站在身後的張啟山嚇了一跳:
“喲,張大佛爺。”
張啟山盯著他看了半天也不開腔,吳老狗被他看得發毛,訕訕地抹了把臉:
“我臉上有什麼麽?”
話音未落就被一襲軍外套罩到了頭上:
“衣服濕透了,穿上。”
吳老狗這才記起自己這件一出門就淋了滿身血的倒楣催的衣服。注意到了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被夜風這麼一吹是有些透心涼的意味。緊了緊身上的軍裝:
“謝謝啦。”
“不用。”
霍仙姑走的那條道日本人多了些,殺到最後果斷把短刀插回腰間刀鞘,奪了一個日本兵的步槍扛上肩頭,見一個就給他一梭子。
可是用槍有個麻煩就在它得換子彈,好在日本兵的身上都帶著幾個彈夾,她彎腰撿拾彈夾的時候被一件物什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張照片,落在血泊中被稠豔的鮮紅浸染了半邊。
原本無意細看,只是那張照片上的臉有些熟悉,是對門那戶人家的小兒子和他上個月剛娶過門的妻子。他們結婚那天對門還送了喜糖過霍家來。咬字極重。
她看著照片上男人清秀乾淨的臉,又看了看眼前這具怒目圓睜的屍首,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在書上看的一句——
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春閨夢裡人。
有隱約水跡稀釋了臉頰上不知何處沾染上的血跡,融成新嫁娘枕邊溫柔的淺紅。
可憐無定河邊骨。
她還沉浸在莫名的情緒之中,背後一溫,竟是一蓬鮮血從後頭噴染而上,將身上紫色的旗袍都勻成了黑色。她一驚,轉身去看,只看見黑背老六舉著刀站在她身後,刀上有血一滴一滴地滑落。地上是身首異處的日本軍人。
霍仙姑何等聰明的人,立刻明白過來是黑背老六救了自己一命。當即盈盈下拜:
“多謝六爺救命之恩。”
黑背老六離開的腳步停了停:
“蹲在那裡又不能替他報仇。”
她撲哧一笑:
“六爺教訓得是。我這便去替。他。報。仇。”
六.
二月紅一開始並沒有加入戰鬥的打算,可是看著面前一排跪著的徒弟們,尤其是為首的晚香玉,也忍不住動怒:
“晚香玉你這是做什麼!反了麽!”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晚香玉一臉急切地打斷:
“師傅!日本鬼子侵我國土,辱我人民。這長沙城內外,一個炮彈下去就是數十條人命啊!更別說日本人已經要闖入城內了!師傅!我們生於斯長於斯,當成則以功勳報祖國,死則以長沙為墳墓啊!”
“……”
斂了怒色,二月紅目光沉沉地注視他良久:
“你們要去就去吧。要是死在外頭了,休得指望師傅我替你們立墳!”
“謝謝師傅!”
一眾年輕人齊聲回答,往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後四散而去。年輕的臉上是急切和期盼。
二月紅重重地歎了口氣,方才過於動氣,身子現在竟是有些脫力。那群傻孩子哪裡會知道,這長沙擋得日本人一次兩次,可遲早也會淪陷的。像那東北三省一般落入日本人之手,與其現在一腔熱血地戰死沙場,尚不如保留實力耐心觀望,待到時機成熟了再一舉反撲,將日本人趕出中國大地。
他不是不愛國,他是看得太清楚。心中的一腔熱血和豪邁,早在丫頭死時的那場大雨中磨了個一乾二淨。
起身往廚房取了幾個碗來,往裡頭倒了茶水,用一根筷子敲著哼起了小調: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
一曲牡丹亭唱到了盡頭,又換了霸王別姬,依舊依依呀呀地拉長了溫婉腔調。在城中四處衝天而起的炮火聲中激不起一絲波瀾。他也不在意無人在聽,隻自娛自樂地唱著,注視著碗中的茶水漾開一圈圈的水紋,心緒平靜。
在一輪的轟炸結束後,他的霸王別姬也剛好唱到最後一句,漂亮地結了個調,最後的音還未敲完,一個臉上被煙塵蒙得灰黑一片看不清容貌的人衝到門口:“師傅!晚香玉他……他被日本人炸死啦!”
手上最後一個音落下,措手不及的他力氣一個沒控制好,打碎了瓷碗。細致的青花落了一地。
他最喜歡的徒弟,一腔熱血報效國家的晚香玉,被日本人的炮火炸成了灰。連屍首都不剩。還真真是應了他那句:“休得指望師傅我替你們立墳.”
撣了撣衣擺,他緩緩站起,身段是霸王別姬中虞姬的風情萬種,眉眼含笑,卻像藏了鋒利的刃。
“知道了。師傅這便……走一遭。”
才走出門,迎頭就遇上幾個日本兵。無視身前架著的幾稈刺刀和日本兵口中不乾不淨的叫罵,二月紅溫婉一笑,眼波流轉。其中有個日本人操著不熟練的中文結結巴巴地問:
“你的!什麼的乾活!”
“我?”二月紅側了側頭,笑得無辜:
“我是來討命的。”
一陣微不可聞的騷動過後,幾顆頭顱落到地上,又被二月紅一腳踢開。
“可不止討你們幾個的命,既然有膽子炸了我徒弟,就要有死絕的覺悟。”
街旁的福裕布莊裡早已人去樓空。“碰!”厚重的木門被狠狠踹開。一隊端著槍的日本士兵率先衝了進來,端著刺刀警戒一周後往門外發訊號,示意[安全]
軍銜為大佐的長官踱進門來,環顧空無一人的布莊和堆積成山的上好布匹,微微一笑,但眼裡已然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大家選精貴的拿,長沙大捷的喜報已經發回了國內,我們要在凱旋回國之時帶回去獻予天皇陛下!……”
在一片嘈雜的搬動東西的響動中,無人注意到角落裡噝噝燃燒的火星。
衝天烈焰。
二月紅站在對街的高處,風聲夾雜著日本人的慘叫和咒罵沿著街道一路傳來,他靜靜地注視風聲來的方向,眼底映出一束火焰簌簌跳動。
——丫頭生前最喜歡這布莊的料子,那勞什子天皇還不配用。
七.
張啟山一條一條巷道地走過去,經過半截李的盤口的時候看見他正坐在門框上,身邊已經堆了一堆日本人的屍體。看見張啟山過來了,咧嘴一笑:
“爺腿腳不方便就不到處走了,反正今個兒有敢從這道上的日本人,爺定叫他有來無回!”
“那便有勞三爺了。”張啟山飛快地一拱手,繼續前行。
這場以巷戰為主的長沙保衛戰打了將近一個月。戰爭結束後長沙的大街小巷幾乎是屍橫遍野。蒼蠅和野狗在屍體中竄來竄去,僅剩的活人也多半有氣無力地躺在一邊,有野狗靠近時便在手邊摸塊石頭砸過去。
吳老狗踉蹌著往自家堂口走去。他身上的血跡早已乾透,衣服一直來不及換,已經被乾透的鮮血緊緊地粘在了身上,行走時拉扯著會有輕微的刺痛感。手腳都有些發軟,之前承受了過久機槍後座力的肩膀開始發疼。
他在巷戰開始的幾天后被張啟山找去支援前線預十師二十九團,日軍大約是料到自己沒有勝利的希望,在戰爭結束的前夕竟是用了毒氣彈。那時候戰況正急,日軍瘋了一般攻擊二十九團的陣地,但被國·軍用手榴彈和槍榴彈擊退。
吳老狗正隱蔽在戰壕裡扣著機槍的扳機往日軍的陣地開火,時不時還扔兩個手榴彈炸翻意欲衝上來的日本兵。所以那一陣煙霧漫到陣地時吳老狗根本無暇分心顧及,一直藏在袖子裡的三寸釘卻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瘋狂地吠了起來。他才發覺大事不好,丟下機槍就往陣地內側撤退。
盡管他算是反應快的,但還是無可避免吸進了少許毒氣,腿腳有些止不住的發軟。好在影響不大,稍微休整一下便繼續投入戰鬥。
他也不記得自己身上有多少傷口,被日本人的刺刀割傷的,被對面陣地呼嘯而來的子彈劃傷的,……深深淺淺地烙在皮肉裡,連上藥的時間都沒有。幾乎是每次想停下來都會有日軍撲上來。只能扣牢了扳機再次投入戰鬥。
吳老狗頭腦昏沉地邁著步伐,一個沒注意被路旁屍體橫出的腳絆倒,撞進了一個人的懷抱。
神經因為陌生的氣息而一凜,身體卻叫囂著脫力,有氣無力地揮了一下手中的刀,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攔下:‘不會吧……難不成爺我今天活該折在這兒……?’
吳老狗竭力最後掙了一下,沒有力氣想更多就被迫墜入夢鄉。
他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真的太累了。
動筆寫這篇短篇的初衷其實還有一個,關於幾天前在微博更的幾個九門的段子。寫的時候滿心都是中國近代史的金戈鐵馬,覺得犯我江河萬死不惜。也看到很多姑娘說很帥很霸氣。但冷靜下來想一想覺得自己還是做得不對。為什麼?因為段子裡九門各家一抬手一投足抹去的一條生命,他們的家人和愛人,也許還在家裡等著,什麼時候戰爭結束了,他們可以回家。
門前的櫻花還在開,年邁的父母天天拄著拐杖守在門口等待。他們之中的有些人也許已經有了妻兒,什麼時候戰爭結束了,可以一家團圓幸福終老。
可他們作為侵略者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已經不能回頭了。
反而言之,亦是如此。
那時候我們的祖輩們,多少也是早上還在田間扛著鋤頭,想著晚上妻子會做什麼飯菜;多少在辦公室裡坐著看著文件,心裡想的卻是要早些回去檢查孩子的功課完成沒,書背好沒。
可是一轉眼,連骨灰都無法落葉歸根。
我不想為什麼人開脫,戰爭是錯的。但錯不在戰爭,錯的是人心。
那些為了一將功成而枯的萬骨,還守在一生最後的戰場上,永不來歸。
這也是我想要在文中表現的,關於戰爭的人性和道義。
不單長沙會戰,中國近代史上的每一場戰爭,幾乎都是同樣的鏡頭在上演。奮不顧身的戰士,寄不出的家書,漫天炮火中的對峙,笑著說我很快回來卻再也回不來的人。每每上演,都像無可脫離的死循環。
他們心裡都有愛,但他們再也回不來。這就是結局。
明天是清明,不嫌麻煩的話,不妨在掃墓的時候,也為他們準備柱香吧。
給那些曾為了我們的今天,向死而生的人。
附錄——
一.前文齊鐵嘴所寫的家書,原型是當時預十師師長方先覺寫給妻子的遺書。原文有刪改。
二.【成則以功勳報祖國,死則以長沙為墳墓】出自第三次長沙會戰時的口號。
#九門獨立團#
[簪子這回可得被磨鈍了。]把銀簪從身下日本人心口拔出來的時候,霍仙姑如是想著。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旗袍,穩穩地朝門口走去。在打開門的前一刻,鋒利的匕首自袖口滑出被握在手心。
#九門獨立團#
窄巷裡狹路相逢,張啟山抬手打落面前日本兵手中刺刀,又一腳踹上對方胸口將其踢飛幾步。正待補上一槍時旁邊屋頂跳下一個人來,乾淨俐落地往那日本兵脖子上抹了一刀。鮮血飛濺。當了一回程咬金的吳老狗轉過身來一笑:“城裡東面告急,大佛爺不去一看?”來不及擦掉的鮮血從他臉側蜿蜒而下。
#九門獨立團#
半截李坐在長沙城牆的牆根下,身邊已經壘起了一堆日本兵的屍體,一地的鮮血濡濕了上個月大嫂替他新做的外褂。
#九門獨立團#
早在相傳日本人要打進長沙來的幾天前,窯子裡的姐兒們就都逃到城外去了。 黑背老六半躺在床上,點了大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抬手一刀砍下了第一個衝進門的日本人的腦袋。鮮血的腥氣瞬間取代了鴉片的渾濁氣息。
#九門獨立團#
腰間發力狠狠一扭,聽見頸骨折斷的清脆聲音後二月紅輕巧地落地。之前隱在巷子拐角陰影處的少年緩緩放下手中緊握的槍:“二爺好功夫。”“九爺過獎。”
#九門獨立團#
“給我搜!屋子裡頭沒人的把值錢的東西搬出來然後放火燒……”話的末尾還卡在嗓子眼裡,日本軍官的話音突然停了。正在戒備四周的日本兵回頭看時,只看見長官額上的一個小洞。而陰冷的聲音已經在身後響起:“燒?還得問問四爺我答不答應。”
#九門獨立團#
深巷的盡頭傳出東西翻倒的聲音,矮胖的男人瘋了一般往角落裡擠。吳老狗一下一下地拋著手中的短刃,從容地逼近。被逼至窮途的男人嘶聲裂肺地用長沙話大吼:“我是中國人!別殺我!”吳老狗掃了一眼對方身上的日本軍裝,笑了:“從你穿上這身衣服起,就不配活著了。……漢奸,都該死。”
#九門獨立團#
少女窩在角落裡簌簌發抖,眼睛死死地盯著門口。外頭未停過的炮火聲和時不時傳來的日本話讓她膽戰心驚。下一刻,一個人撞開門飛了進來。看清那人身上的日本軍裝後,她差點沒忍住喉中的尖叫。可眼睛頃刻被一隻溫暖的手捂住:“別看。”解九單手捂住少女的眼睛,給躺在地上的日本人補了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