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方凌來說,浮生的到來也給她的生活帶來了極大的改變。畢竟帶個半大孩子著實很不容易,好吃的要搶,好玩的要搶,就連睡覺的房間也要搶。
鏡池觀原本就不大,幾間茅舍而已,浮生來了便只能跟方長清擠在一處。可是浮生自小對氣味尤其敏感,無奈方長清不僅是個老煙槍,一雙腳除去鞋襪之後,那氣味更是酸爽。
浮生初來乍到時,讓這一屋子複雜的味道醃得好似一顆老鹹菜。後來便瞧上了方凌的房間,常常偷偷鑽到方凌的床上小寐。每當方凌要將他趕下去時,浮生便無恥地撒嬌賣乖,若再不見成效,便開始撒潑打滾,鬼哭狼嚎。
方凌每每想起自己孜孜不倦將多年戰鬥經驗如數傳授給了浮生這事,便悔不當初。如此三番五次之後,方凌索性在房間的牆角給浮生另辟了一處窩棚,搭了個小床。
如此吵吵嚷嚷,日子便也過得快了許多。眼看中秋節快到了,鏡池觀後面的老桂樹開得金黃金黃,好聞的花香能飄出去幾裡地。方凌著浮生采了不少桂花,除了做成糯米桂花糕之外,還給翠雲嫂子備了許多,預備中秋節帶回去。
方長清恰好接了州府趙太爺的帖子要給他家相宅,恐怕不能一起過節。便將方凌和浮生交給翠雲嫂子照看,也好叫浮生與他嫂嫂團聚一回。
翠雲嫂子喜不自勝,自從浮生上山,這還是頭一次回來過節。翠雲嫂子激動地摟著浮生,本以為他上山怕是要瘦了,誰知竟還胖了一圈,人也壯實了不少,遂將一顆心放回到了肚子裡。
一面麻利地收了豆腐攤,準備了好些吃食,又著浮生去請了秦相何過來。
秦相何過來時,方凌正在幫著翠雲嫂子準備糕點。趁著新采的桂花蒸了一屜糯米桂花糕,又打了好些菊花月餅,溫了花釀,一桌子菜做得很是清新雅致。
品著馨香醉人的美酒,秦相何禁不住一時興致大發,站起身來,取了桌上酒杯,廣袖一拂,再打開時,酒杯竟變作了一個月餅。方凌和浮生驚得是目瞪口呆,不想秦相何還有這等本事。
還未等眾人合上嘴,秦相何便將那月餅咬了一口,忽然表情十分痛苦地竟從口中吐出一隻酒杯道:“凌丫頭,你這月餅做得委實太硬了,我這老年人牙口不好,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一眾人等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方凌笑道:“你牙口雖是不好,嘴巴倒是真大,竟能塞下這麽大一隻杯子。”
秦相何伸手將方凌拽起來,“那倒要讓你看看我這大嘴能否一口將你這小丫頭給吞了!”
方凌驚叫著躲避,卻被秦相何一把捉住,伸手將扔在旁邊的披風一掀,便將方凌罩住。披風裡面頓時傳出動物啃咬食物之聲。須臾,只見秦相何心滿意足地讓出半個頭來,咂咂嘴道:
“確實比那難啃的月餅好吃許多,可算是吃飽了!”
隨後披風一撤,剛才還在裡面的方凌居然憑空消失了。
翠雲嫂子和浮生又驚又喜,忍不住問道:“你究竟將凌丫頭變去了何處?怎麽方才還在這兒……”
秦相何做出一副嬌羞的女兒情態,扯了廣袖半遮了面目,“嫂子,浮生,這個秦相何是個吃人的妖怪,我已被他吃進了肚子裡,快救我出去呀!”
聲音竟與方凌的一般無二,就連驚恐的嗚咽都學得是惟妙惟肖。
浮生嚇得立起身來,掀開廣袖,伸出胖乎乎的肉手戳了戳秦相何的肚子喊道:“姐姐?姐姐?你能聽得到嗎?你真的在裡面?”
“我真的在裡面呀,
浮生!這裡太黑了,快救姐姐出去!” 浮生哀求地仰頭看著秦相何,“相何哥哥,別鬧了,快將姐姐放出來吧,小心把她憋壞了!”
“要放她出來也不難,她得答應與我共唱一段《彩樓春》。”
只見那廂方凌從桌子底下鑽出來道:“我與你演個戲法誆騙誆騙浮生還成,唱戲可真不行。”
浮生看看這邊,望望那邊,深知自己被二人戲耍了,惱羞成怒地追著方凌好一陣打鬧。
這廂秦相何也不顧二人打鬧,兀自擺起了身段,有板有眼,開嗓便覺委婉綺麗,韻味醇厚。一副圓潤清亮的嗓子拿捏得恰到好處,直教那廂打鬧的二人頃刻間便冰釋了前嫌,坐下來擊節而和了。
翠雲嫂子耳邊飄著清亮悅耳的唱腔,眼前瞧著瀟灑俊逸的人兒,微飲了些薄酒的臉上不知不覺染上酡紅陣陣,煞是嫵媚。
誰知一曲未罷,卻是有人登門,無端攪了這一室歡快的氣氛。
開門處是隔壁周氏。她聞聽翠雲嫂子這廂歌舞升平,而自家男人因為臨時有活要趕,中秋趕不回來,一人過節更顯冷清淒涼,便也過來湊個熱鬧,順道還帶了幾塊自家打的冰糖果仁的月餅。
要說周氏與方凌他們經過之前的那些事之後,一來二去也都相熟了。當初在秦家養傷時,周氏因是大大咧咧,好熱鬧又潑辣的性子,時常端著一碗飯就能從街頭吃到街尾。那嘴上嘻嘻哈哈的樂呵勁兒從來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說來也著實勞煩她與余婆婆將方長清如何降妖驅鬼的事做了多日的宣傳。不過讓方凌沒想到的是周氏的丈夫卻是個十足的老實人,本本分分的泥瓦工,嘴上不多言不多語,仿佛一家子的話都讓周氏一人給說盡了。
俗話說上門便是客,周氏又是這種隨時隨地可以插科打諢,逗悶子的人,人又爽利大方,不扭捏做作,頗得眾人歡心。
倒是秦相何卻是似乎與她不熟。此時無端被擾了興致頗有些興味闌珊地打了招呼便坐下獨自飲酒。
那周氏自來熟的性格卻不以為然地瞅了瞅秦相何,又笑吟吟地趴在翠雲嫂子耳邊不知如何調笑了一番,引得翠雲嫂子掩了嘴嬌羞地連連搡那周氏。
二人嬉鬧了一番,周氏又將話題引到方凌身上。誇讚方凌不僅人生得漂亮還有一門茶飯好手藝,將來指不定要引得多少英俊瀟灑的少年郎惦記。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偷偷瞟了眼那廂獨飲的秦相何。
浮生對周氏這種輕佻隨便的玩笑大為不滿,“姐姐豈是誰都能惦記的?”
秦相何聞言頗為讚許地舉杯與浮生碰了一個便一飲而盡。
周氏笑道:“小小年紀,毛都沒長齊呢,倒護食得緊!”
浮生急道:“哪裡就沒長齊了?別小看人,我全身上下,哪哪兒都是毛。把我惹急了,非得給你們炸個毛看看。”
轉而又瞅了瞅他嫂嫂繼續說道:“哼!先前就大意了,此次斷不能重蹈覆轍。我就這麽一個親人了,若是連姐姐都護不住,那還有何顏面獨活天地之間?”
秦相何聞言一稟,浮生到底年紀小,凡事容易上綱上線,本是句玩笑話讓他一說就未免太嚴重了些。遂淡淡地道:“獨活本就是苟且偷生,何苦還要在意顏面?”
“人若連顏面都不顧了,那與禽獸又有何異?”浮生較了真兒。
周氏見狀,連忙投降,“好,好,好,這衝你這個渾身上下全是毛的潑猴,也沒人敢隨便招惹你這如花似玉的好姐姐。好教她多做幾年大姑娘,等你長大可好?”
一句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方凌毫不在意地刮了刮浮生的小鼻子,又給他嘴裡填了塊菊花餅笑嘻嘻的道:“嬸子逗你玩兒呢?氣鼓鼓的樣子活像個鬥氣的小公雞。”
浮生這才咬著滿嘴的餅含混不清地回嘴,“我不與你們一般見識。左不過姐姐都是最疼我的。”
轉眼中秋節過了十多天了,卻總不見方長清回來。
方凌前幾日替翠雲嫂子打理豆腐攤子忙得也忘了這檔子事。今日想起忽然有些擔心起來。想那秦相何曾在外頭闖蕩多年,自是識得去往州府縣城的路,便找了秦相何想讓他給帶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