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正是新年伊始,方凌過了年該是虛歲十五了。
恰好秦相何昨日拿了一身嶄新的大紅衣裙說是早先行走江湖時偶然所得,當時覺得極美便準備來日送與小妹的及笄之禮。誰知小妹早已不在人世,索性送與方凌,權當是圓了這個念想。
算起來方凌也是大姑娘了,多少也該知道打扮了,煩翠雲嫂子幫著梳了一個嬌俏可人的雙平垂髻。大紅的顏色襯上瑩白如玉,粉妝玉琢的一張臉,如墨似瀑的發絲絲毫遮不住星月明眸中內含的奕奕神彩。乾淨無邪的一雙眸子照出豆蔻年華方有的明豔春色。
點絳朱唇,嫣然巧笑,素手皓腕,凝若霜雪。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伴著紅衣飄飄,全是可愛靈動,俱是青春活潑。
直把翠雲嫂子都看得神思恍惚,入了神。
就連冬兒也是欣喜萬分,想來有個如此好看的姐姐大抵是件非常得意的事。
最得意的莫過於方長清,就皮相來說方長清倒確是生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能生出這樣一個眉目如畫,顏若朝華的女兒也在情理之中。
適逢新年,各家各戶喜氣洋洋,街上亦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方長清也由得冬兒與方凌整日在外頭招搖。酒香也怕巷子深,方凌如今馬上十五了,總不能整日關在清遠山的道觀裡,連一樁好的姻緣也撞不到。
方長清此次在鎮上可謂很是露了一把臉。起先盛傳其為江湖騙子的三姑六婆們如今是狠狠地被活蹦亂跳的冬兒打了臉。不過尷尬的氣氛很快就被冬兒身邊那個漂亮姐姐給化解了。
大家很快又把焦點從方長清轉移到方凌身上。從父女倆先前淒苦的身世到神秘玄妙的職業再到明豔的容貌,再加上人們天馬行空的遐想,哪裡都可以生出一段引人入勝的故事。
經過三姑六婆的一番費力宣傳,父女倆足足充實了半個多月人們茶余飯後的枯燥時光,倒也為鎮上百姓做了一樁好事。
十五一過,年也算徹底過完了,方長清也再無理由賴在翠雲嫂子家過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坦日子。便攜了方凌和冬兒回了道觀。選了良辰吉日,正式拜了祖師爺便將冬兒收入傳度弟子。
因冬兒此次大難不死,恍若重生,便賜了道號浮生。
浮生到底是孩子,初來乍到的新鮮勁兒一過,便開始想家。
這幾日山裡下了一層薄雪,外面出奇地冷,方凌與浮生便照例縮在火塘邊烤紅薯。方凌一邊指使著浮生翻紅薯,一邊撕下手裡烤好的紅薯皮喂旁邊的小毛球。隨口安慰道:“你既已將你嫂子許配給了秦相何,你又何需再操心其它?”
浮生十分疑惑,“我何時將她許配給了相何哥哥?”
方凌奇道:“大年夜當晚,你當著眾人的面將你嫂子許了秦相何。你莫非想反悔不成?虧我當時在心裡還將你稱讚了一番,覺得你行事果斷,不拘俗禮。”
冬兒將火鉗子狠狠地扎進草木灰裡,“何時出了這等事,我怎麽不知道?”
待方凌將那一日的事前前後後給浮生捋了一遍,浮生方才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繼而捶胸頓足,“姐姐不是說相何哥哥值得托付嗎?我確然只是想托相何哥哥在我走後能夠照顧嫂嫂才如此說的。誰知竟被你們誤會成了這樣。”
方凌這才了解了浮生當日意圖,自覺在這件事情上自己也有些責任。遂將手裡的半塊紅薯讓給浮生,又主動拿了火鉗子一邊翻著紅薯一邊小心翼翼道:“既然木已成舟,
你也不要介懷。好男兒一言九鼎,豈可出爾反爾? 再說,你嫂嫂年紀輕輕便守了寡,深閨寂寞,也是可憐。你若真心為她好,也該幫她尋一樁好的姻緣,讓她自此有個依靠也算是作為秦家家主的應盡之責。”
這頂高帽浮生戴著雖有些別扭,但也不討厭,但他顯然並未明白此話深意,遂有些落寞地道:“我視嫂嫂為生身之母一般,我不就是她的依靠嗎?”
方凌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才好,隻好換了個角度說:“那你覺得你嫂嫂好還是小虎好?”
浮生不假思索,“那自然是嫂嫂好啊。”
“那你是更願意跟小虎玩,還是整日裡陪著你嫂嫂?”
浮生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方凌見狀,慢悠悠地道:“你不必覺得你喜歡跟小虎玩兒便是錯的。人心總是貪的,就好像你喜歡你嫂嫂,願意將她當成娘親,但是你同樣喜歡小虎,更願意同小虎玩兒。因為你不僅需要娘親還需要朋友。你嫂嫂也一樣,既需要孩子,也需要相公。”
浮生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可是相何哥哥是我兄長呀?他怎麽能當我嫂嫂的相公呢?”
“真是好笑,兄長與嫂子本就是兩口子呀,嫂子生下來便是要嫁給兄長的,笨蛋!”
浮生大駭,突然覺得自己又要重新捋一捋了,近日他總覺得腦子不大夠用。每次覺得方凌說得都不大合乎常理,但又總是無力反駁,似乎字字句句又都在情理之中,真是要了命了。
於是狠狠地咬了兩口熱乎乎的烤紅薯壓了壓驚方才覺得好受些。
其實方凌這個姐姐,除了經常偷懶指使著浮生做些刷碗、掃地這等雜事之外,其它的時候還是很擔得起姐姐這個名號的。
尤其此次出了這件事,眼見浮生依舊想不開,方凌心懷愧疚,便有意討好與他。今日給他捏個面人兒,明日帶他籮個雀兒,後個兒再去套隻兔子。加之小毛球近日許是跟相好的猴子鬧了別扭,直接回了娘家。靜池觀一時間從未如此熱鬧過,飛禽走獸,樣樣俱全。
本來方凌還考慮著男孩子不該太過柔弱,想著是不是該給浮生捕兩隻老鷹或者威武一些的走獸來養一養,但是思考了一下逮捕過程,兩相較量的結果可能自己會比較慘烈,遂放棄了。
好在開春之後,萬物複蘇,新芽吐翠之際,漫山遍野的櫻桃花開得是此起彼伏,倒為姐弟倆平添了許多去處。
姐弟倆借著上山采新茶的借口,常常偷了方長清的酒, 帶著小毛球,學著誨極道長口中的那些閑人雅士,覓得一樹繁花,小酌兩口便已是爛醉。
是以那些文人雅士口中沉醉中看落英紛飛,朦朧處見雲海翻騰,卻是從未體會得到,倒是無端糟踐了許多好酒。
讓浮生最為意外的是他這個姐姐不僅學得一身厲害術法,還燒得一手好菜。
據方凌說,自她八歲那年往滾油鍋裡扔了個芋頭炸了她爹一臉燎泡開始便就接管了廚房重地。偏偏她嘴巴又生得挑剔,以前她爹做飯還不敢說什麽,現在輪到自己做飯燒菜了,就總是變著法兒地折騰。加上山上食材現吃現摘,新鮮脆嫩,一手廚藝倒是從小練就出來的。
不過最讓浮生解饞的還是方凌的一手燒烤絕技,不管什麽野味只要經得她的手,保管是鮮香可口,外酥裡嫩,回味無窮。
發現她有這個本事還得歸功於先前套的那隻兔子。姐弟倆因是第一次養如此多的小動物,是以並不知道兔子不能與黃鼬養在一處,結果被咬死了。浮生難過的要厚葬了那兔子,回想起之前自己爹爹的遭遇,便想著火葬或許更加穩妥些。
可是燒著燒著,竟嗅著了烤香的肉味,姐弟倆遂將那兔子扒拉出來,洗刷剝皮烤了吃了,那一頓吃得尤為解饞。
後來那些養小獸的籠子不知不覺的就都空了,也是給方凌省去了許多喂養的麻煩。畢竟有的動物也不知道什麽習性,很是難養。還好小毛球機靈,眼見形勢不妙,立刻溜之大吉,也不嫌棄先前才剛鬧了別扭,便直接投奔了之前的相好,否則後果怕是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