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臣有事,啟奏大明天子。”
拉失德出列,在滿堂歡笑的聲音裡,跪在了禦階之前。
看著拉失德跪地的朱祁玉有些疑惑,也有些興奮。
往年這些外臣朝拜的時候,不但不恭敬,還常出惱人之語,尤其是太上皇之時,經常有貢使因為賞賜多寡的問題,與朝廷鬧些亂子。
西域諸國,如此恭敬的使臣,拉失德倒是第一個。
“奧,察合台汗國的使臣,你有何事要奏?”
拉失德言語恭敬:
“不敢有瞞陛下,外臣拉失德是我察合台汗國也先不花汗的異母弟,早先被封賜在若羌城,後來我也先不花汗被罕東左衛的班麻思結蠱惑。
出兵攻打了嘉峪關,打破了許多城池,讓上國蒙受了不小的損失,及至寧王爺天兵一到,打滅了班麻思結的囂張氣焰。
我汗國的大軍被打散,貴國先後擊破了若羌,扯力昌,於闐等城,我也先不花汗對大明的強大心服口服。”
朱祁玉打斷了拉失德:
“有什麽要求,你提出來就是,不要拐彎抹角的讓朕猜了。”
拉失德臉上堆滿諂媚的笑:
“不敢有瞞大皇帝陛下,外臣想要求貴國再遣勇將,入我察合台汗國,指揮我察合台汗國大兵,抵抗帖木兒汗國對我汗國的欺辱。”
“不可!”
帖木兒汗國的阿合馬站了出來。
阿合馬看著跪在地上的拉失德,心中雖然有鄙夷,但想到若是自己不跪,大明皇帝一怒派兵,那可就壞了。
跪在地上,阿合馬恭敬的說著:
“大明為天朝上國,對待屬國當一視同仁,我帖木兒汗國與察合台汗國的爭端,大明的將軍不應該介入。”
朱祁玉本就對阿合馬有些不悅,聞言冷了臉:
“朕需要你來教朕做事。”
阿合馬大驚,伏地叩首:
“大皇帝陛下明鑒,前有察合台汗國侵佔我帖木兒汗國土地,擄掠我帖木兒汗國族民,我帖木兒汗國這才興兵。”
“所佔之地,本就是我帖木兒汗國之地,並未侵入察合台汗國,還望大皇帝陛下明鑒,不要被宵小之人所利用。”
朱祁玉聞言若有所思。
拉失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
“胡說,阿合馬你敢說沒有劫掠我的迭失乾,我胡爾勒部的部族民難道是自己跑到你帖木兒汗國去的嗎。”
阿合馬也不甘示弱:
“我塔察部的部民被你拉失德劫掠了多少,你敢說城內沒有我塔察部的部民,你能劫掠我帖木兒,我帖木兒為何不能劫掠你的胡爾勒。”
一時間,兩人互噴唾沫,吵作一團。
糾儀禦史甩響了朝鞭,幾個侍衛上前將兩人分開,這才讓兩人不再爭吵了。
朱祁玉問著一旁的蘇城:
“蘇卿你如何看?”
蘇城看了一眼義憤填膺的拉失德,心道這家夥慣於示弱,老謝在迭失乾的時候,幫他搶了不少牛羊丁口,現在不過是還回去罷了。
真說吃虧,兩方估計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比誰多無辜。
拉失德真正想要的,估計也就是大明能夠調停兩國不再開戰,真若是讓老謝入察合台,他固然是高興,但這對大明不是好事。
“不如調停兩方戰事,讓兩國不再開戰就是了。”
蘇城隨口說了,先將兩方的戰事壓下去,正佔上風的帖木兒帝國自然是不願意的,畏懼大明的卜撒因汗自然不敢違抗大明。
但是下面的摩擦不能避免,只要伏在迭失乾的暗探多出幾次手,自然就能將這火燒旺,而且是越來越旺。
這對大明未來收拾西域,是好事。
朱祁玉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拉失德城主,朕雖然不能勻了你的請求,但可以下旨,命禮部調停察合台汗國與帖木兒汗國的戰事。”
拉失德大喜,叩首感謝了朱祁玉:
“外臣多謝大明皇帝陛下。”
阿合馬大急,就想要跳起來嚷嚷,冷不防蘇城的目光看了過來,阿合馬瞬間如同墜入了冰窖,整個人都愣了下來。
滿堂歡愉,一眾使臣都得了賞賜,被賜宴之後,山呼萬歲,退了開去。
外臣退下之後,文武百官也陸續退朝,蘇城卻被一個小太監給叫住了。
“王爺,陛下有請王爺,請王爺移步養乾清宮。”
蘇城奇怪的看了小太監一眼,怎麽是乾清宮,馬上臨近年節了,陛下一向是喜歡在坤寧宮召見自己的,今兒怎麽換了地方。
小太監見四下的文臣武將都離的遠了,壓低了聲音說著:
“陛下前日裡自坤寧宮出來,似乎是氣衝衝的。”
蘇城聞言明白過來,這是兩口子吵架了。
這時候,又一個小太監從內宮出來,走到了蘇城面前:
“王爺,皇后娘娘召您去坤寧宮見駕。”
蘇城愕然看了看前面的小太監。
小太監頓時有些愕然,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把目光落在了蘇城身上。
先去哪兒,還得是王爺自己決定。
蘇城打量了宮殿一下,乾清宮就在前面不遠處,不好決定,那就以距離來決定好了。
“先去幹清宮,離的近,等我陛見完了,就去坤寧宮見駕,還請公公稍待。”
小太監無奈,只能跟著蘇城到了乾清宮門口,看著蘇城進了乾清宮。
蘇城進了乾清宮,見到正面朝大殿門口站立的朱祁玉,看到蘇城的時候,朱祁玉似乎是有點兒緊張。
“蘇城你坐。”
朱祁玉請蘇城坐下。
蘇城看著略顯緊張的朱祁玉,這是有重要的事兒啊。
“陛下有事吩咐就是,何必如此客氣。”
朱祁玉歎了口氣,在禦座上坐下,臉上滿是頹喪:
“實在是此事出了些亂子,朕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會有這麽多人反對。”
蘇城明白過來:
“陛下想要謀立太子?”
朱祁玉臉色一喜:
“蘇城你看怎麽樣,太子已經六歲,若是再不謀算,等太子穩固了儲位,朕的濟哥兒就再沒希望登上大位了。”
蘇城點了點頭:
“國本不可輕動,但是陛下可要想好了,若是陛下廢了太子,改立濟哥兒為太子,朝臣們雖然無法反對,但必然會生出事端?”
朱祁玉聽到蘇城的話,先是臉上一喜,但是聽到後面,他疑惑的問著:
“事端?”
“一群腐儒,能生出什麽事端。”
朱祁玉頗是自信,有著蘇城的支持,就算朝政再怎麽亂,起碼也不會威脅自己的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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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城笑了笑:
“陛下要想好了,皇太子之立,還在陛下之前,若是更易太子,朝臣必然會有怨氣。”
“朝臣們不敢將怨氣撒在陛下身上,但必然會遷怒見濟皇子,萬一朝臣要求太子出閣讀書,則太子就得出閣,承受國家之重。”
朱祁玉有些不解:
“皇太子能夠承受國之重,我家濟哥兒就能承受國之重,蘇城你不需擔心。”
蘇城笑了:
“晨起讀書,兩月之內熟讀四書、大學,且能背誦,隨意提問就能回答。”
朱祁玉有些不服:
“此等事又不難,朕就能做到,朕的兒子肯定也能做到。”
蘇城搖了搖頭:
“見濟皇子只有四歲,想要記下這些,強人所難了。”
朱祁玉聞言臉色略變,仔細想了想,臉色變的難看:
“也就是說,你不讚成立濟哥兒為皇太子?”
蘇城後背向後一仰,靠上了椅背:
“你如果非要立的話,我沒有意見。”
朱祁玉聞言臉色稍霽,他站起來,在殿內來回走了幾遍,歎了口氣:
“我為帝,我的兒子就應該為太子。”
“為什麽你們都不同意呢?”
“母后不同意,皇后不同意,蘇城你也不太讚成,但是朕心中還是想要立濟哥兒為帝。”
蘇城起身:
“既然如此,那我支持你,但是你要想辦法保護好自己的兒子。”
朱祁玉霍然轉身,看著蘇城,臉上滿是驚喜:
“你確定支持我?”
蘇城毫不在意的說:
“這有什麽好不支持的,我不讚成你立太子,是擔心太子承受不了這朝堂上的風雨,只要你有萬全的準備,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朱祁玉大喜,拍了拍蘇城的肩膀: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能放心大膽的去幹了。”
蘇城出了乾清宮,在急的冒煙的小太監的帶領下,向坤寧宮走去。
坤寧宮內,汪皇后坐在軟塌上,淚眼潸然。
“寧王爺,你是陛下倚重的股肱之臣,是大明的擎天玉柱,你說的話,陛下肯定會聽,本宮想托付你一件事。”
蘇城無奈的搖了搖頭:
“臣恐怕要讓皇后娘娘失望了,在來坤寧宮之前,臣已經答應陛下,支持他立見濟皇子為太子。”
汪皇后瞪大了眼睛,他看著蘇城:
“這、這,寧王爺,您可知道,擅廢太子,這是動搖國本,對國朝無益啊。”
蘇城笑了笑:
“皇后過於擔憂了,再是動搖國本,能比得上瓦剌兵峰抵達京城下時候危險嗎?”
汪皇后頓時有些語塞,是啊,皇上再怎麽動搖國本,能比得上那個時候危險嗎,自己還有什麽擔憂的。
只要寧王支持陛下行廢立之事,陛下就不會受到來自武將勳臣的掣肘,就算是太后,也推不動有寧王鎮壓的勳貴鬧事。
陛下走了一步好棋啊。
深思熟慮之後,汪皇后起身,向蘇城施了一禮:
“既然如此,那哀家有一事請托寧王殿下。”
蘇城起身,沒有受汪皇后這一禮:
“請皇后吩咐就是。”
汪皇后看著窗外:
“這后宮之內,各種齷齪手段層出不窮,本宮擔心濟哥兒登上太子大位之後,會受到各方面的針對,本宮有個不情之請。
求寧王想個法子,能保濟哥兒完全。陛下只有濟哥兒一個嗣子,還望寧王爺能想法子保濟哥兒周全。”
蘇城聞言左右看了看:
“娘娘,您貴為后宮之主,想要保護王子只需動用宮內可靠的力量就是了。”
汪皇后慘笑一聲:
“不瞞寧王爺,本宮雖然已經入主后宮多年,但是能夠放心用的,也不過是隨侍的幾個宮女,手下的內宦,除了張永、王誠幾人。”
蘇城聞言有些驚訝,這倆人真不愧是兩口子啊,朱祁玉沒能掌控內廷,皇后也沒能掌控內宮,真不知道這兩口子平日裡的時間都用來幹啥了。
造人嗎?
也沒見他倆多出一個子嗣啊。
蘇城有些為難,保護皇子,那就必須用忠心可靠的,自己手下能用的是不少,但是能遣入內廷,服侍皇子的,也就只有幾個。
能夠適應內廷鬥爭的,也就更少了。
汪皇后看出蘇城的為難,還想要開口勸幾句,門外響起了宮女請安的聲音,與小孩子的歡笑聲音。
杭妃帶著見濟皇子,從外面進來,向皇后行了一禮、
汪皇后示意杭妃免禮,吩咐宮女搬了凳子過來。
“杭妃,陛下要立濟哥兒為太子,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杭妃一時有些錯愕,她將見濟皇子攬在膝前,聲音裡帶著些雀躍:
“妾聽從陛下跟娘娘的吩咐。”
汪皇后歎了口氣,接著說了:
“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濟哥兒登臨大位,就要面臨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齷齪手段,你可有把握,能夠保濟哥兒周全?”
杭妃聞言俏臉一白:
“這裡是陛下跟娘娘的后宮,怎麽敢有人對濟哥兒不敬。”
汪皇后哼了一聲,語氣不滿:
“你當這裡是你杭家的後院嗎?”
“這宮裡有多少宮女,有多少內侍?各宮主子的貼身女婢,近身內宦,促使丫鬟,打雜宦官,二十四監的太監,任何一個都能是你的敵人。”
“現在他們人畜無害,那是濟哥兒只是皇子,沒有危害到他們背後主子的利益,一旦濟哥兒登臨大位,他們的主子下了命令,他們就會把齷齪手段用出來。
杭妃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求皇后娘娘救我家哥兒一救啊。”
汪皇后歎了口氣,指了指旁邊的蘇城:
“能不能保住濟哥兒,你不用求我,我只能護濟哥兒一時,想要護住濟哥兒成長起來,還要看寧王爺的手段。”
杭妃立即轉了方向,向蘇城求救:
“求寧王救我母子一救?”
蘇城嚇了一跳,自己可不敢受杭妃這一跪。
還是汪皇后見機的快,他扶起了杭妃:
“行了,你有這個心,就夠了,跪拜寧王,你這不是害了寧王嗎。”
說著,汪皇后看向蘇城:
“王爺,杭妃都已經給你跪下了,你要想想辦法,護住濟哥兒的周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