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十八年。
二月初。
金陵城。
監國太子趙靈峰立於巍峨城樓前,他靜靜地看著蕭天左率領著新軍誓師出征。
本來,在大軍出征之前,蕭天左有意留下妻子穆英、或者獨子蕭固安,作為在金陵內的質子。
畢竟蕭天左身為兵馬大將軍,此次親赴前線,整個大乾邊軍,都將在他的管轄指揮之內。
這不可謂不是手握重兵。
但太子趙靈峰仍是拒絕了。
一方面,趙靈峰認為穆英與蕭固安,都是難得一見的將才,可以幫到蕭天左。
而更為重要的另外一方面,是趙靈峰無比信任著蕭天左。
他說——
“大將軍與我大乾之間,並不需要任何質子手段一說。”
蕭天左感激不盡,當即稱太子為仁德之君,必以此身來報國恩。
趙靈峰目送大軍出征。
這已經是大乾榨幹了最後一絲剩余力量所拚湊出來的數萬軍隊。
官吏貪腐、天降災荒以及與藩王戰爭的不斷失利,早已經使得大乾多年來儲存的糧草、兵械所剩不多。
就連身處江南“魚米之鄉”的金陵,城內絕大多數百姓如今也是面黃肌瘦。
趙靈峰忽的回身,注視著眼前金陵的一切。
“父皇如今,終還是被妖人所蠱惑。”
趙靈峰喃喃自語。
雖然知曉不可為,但有些事情,已經到了不得不為的時候。
相府內。
王兆民正享受著饕餮盛宴。
他在仆役的侍奉下品茶了數口,隨手一拂之間,便是對菜肴的不滿,立刻整桌倒掉,重新換了一桌。
而就在相府的一牆之隔外,此刻正有無數逃難災民饑腸轆轆。
王兆民吃飽了,又有專門的侍女端來漱口之物。
也是在這時,有仆役前來通稟——
“大人,顏國師找您。”
“顏國師?”王兆民有些疑惑,不知道顏斐這時候找他幹什麽。
但是,顏斐的事情,他可絲毫不敢耽擱。
也來不及再在這裡慢悠悠的了。
簡單漱口之後,王兆民便是立馬起身前往。
相府馬車早已經備好。
王兆民踩著人梯登上馬車。
有侍衛隨從。
相府馬車向著城外紫金山頂的國師觀行進而去。
隊伍行至城南。
南街。
這裡如今已經是逃難金陵的災民聚集之地。
無數饑餓災民癱坐在路邊,看著這一華麗至極的相府馬車,眼中都仿佛冒出綠光……
王兆民微微掀開車簾,見狀也是覺得不妙,催促車夫快些離開這裡。
話音剛落。
只聽見一道高亢之聲,響徹整條南街——
“奉旨殺賊!”
聲音高昂,響徹雲霄!
王兆民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街道兩側高樓處忽有紙張灑下,漫天飛舞。
其上全是“誅殺國賊”、“國賊王兆民”一類的字樣。
紙張還未落下,便是有弓箭手從兩側射出大量箭失。
隨後,更是有一大批黑衣刀客從兩側緊閉的商販門市中衝出。
持刀直接衝向相府馬車。
相府馬車周圍,大批侍衛也都是王兆民花重金雇傭而來,驍勇無懼,當即拔刀迎敵,同時護衛馬車離開。
原本滿是饑民的南街,頓時變成一片混戰廝殺之地。
忽又有一人騎馬出來。
其衣著太子蟒袍,華麗非凡,手中高舉明黃色聖旨,鏗鏘有力道——
“吾乃當朝太子趙靈峰,奉旨誅殺國賊王兆民!”
相府馬車上,王兆民掀開車簾、雙目圓睜,“不可能!陛下絕不可能殺我!”
講真,
最近一直用看書追更,換源切換,朗讀音色多,..安卓蘋果均可。】王兆民的聲音一時間淹沒在廝殺聲中。
其身邊侍衛倒也是拿錢辦事,竭力護衛王兆民離開。
只是途中,被黑衣刀客衝散。
王兆民逃下馬車。
侍衛用刀斬斷馬的韁繩,將王兆民扶上了馬匹上,然後一掌拍在馬身後。
駿馬飛馳,衝出南街。
太子趙靈峰見狀,也是一時心下緊急,當即親自驅馬前去追趕。
王兆民一介文人,馬術不佳。
騎著駿馬橫衝直撞、毫無章法。
很快,他便是被趙靈峰追上,擊落摔倒在了南街小巷盡頭。
趙靈峰正欲驅馬持劍直取其性命。、
卻只見有數個蒙面人從暗處出現,絆倒趙靈峰戰馬,與其纏鬥、將其攔住。
其中領頭蒙面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的王兆民,低聲命令道——
“快走!出南街、回相府。”
“……相府的人已經到了南街外了。”
王兆民見狀,雙眼滿是感激。
他來不及多說,隻留下一句“多謝好漢”,便是連滾帶爬地快速跑開。
趙靈峰睚眥欲裂。
他身為太子,也是受過宮中武師的多年教導。
但如今腿瘸,又面臨眼前數個蒙面客,一番惡戰,根本殺不出去。
眼見王兆民都已經要跑出南街,與相府、王黨的人會面。
若是此次失敗,下一次,便是再難有機會除此國賊了。
趙靈峰當即奮力一搏,將手中長劍擲出。
長劍筆直飛去。
與王兆民貼臉而過,只是淺淺擦傷。
趙靈峰頓時雙目失神。
王兆民跌跌撞撞,跑出了南街小巷。
他看見那柄太子長劍,心中一陣後怕,喜極而泣。
正欲逃出南街。
眼前,卻滿是大街上的逃難而來的饑民……
這些人原本都是病懨懨地癱坐在街邊,此刻,卻是都莫名站立了起來。
趙靈峰被數個蒙面客所阻。
見此狀況,隻得高呼一聲——
“請各位大乾父老,誅殺國賊王兆民!”
趙靈峰一句話仿佛點燃了這些心中的怒火……
他們一個個毫無氣力,但此刻彷若行屍走肉一把,聚攏上前。
王兆民想衝出這裡,卻是自己推開一個饑民,面前便又是一個饑民,仿佛無窮盡也。
有蒙面客想去帶走王兆民。
但那王兆民此時已經是被整條南街上千饑民圍攏在一處,擠都擠不進去,只能聽見一陣尖叫哀嚎之聲……
蒙面客領隊見狀,本想快步上前救人。
但步伐逐漸放緩,最終停下。
他歎氣一聲,“人太多,救不了了。”
說話間,他神色一狠,“殺了這趙靈峰!”
幾名蒙面客正欲動手。
趙靈峰手中也已無武器,先前以一敵多的混戰之中,也早已有受傷。
正是這危機時刻,卻是發覺有無數饑民擁了過來。
蒙面客直接揮刀斬人。
卻是發覺饑民毫無畏懼,依然前仆後繼。
蒙面客大驚。
眼見密密麻麻的饑民已經到達眼前,為了不落得那王兆民的下場,不得已運功脫身離去。
趙靈峰見大局已定,力竭倒地。
隻嘴中喃喃地說著“為大乾感謝諸位”的話語。
蒙面客走後,饑民轉而繼續向王兆民所在走去。
一陣陣慘叫聲連連,直到最後衰竭無聲。
大乾的一代奸相王兆民,就這樣,死在了金陵城內萬千饑民之手。
有人說,奸相王兆民,乃是被上萬餓瘋了的饑民們、活生生地一口一口給咬死的,近乎凌遲極刑。
而就是這樣一幫已經快要餓得吃人肉的饑民,對於昏倒在地的太子趙靈峰卻是秋毫未動,甚至還舍命相救。
面對實力遠在自己的之上的蒙面客,也是毫無畏懼。
饑民們不計生死地救趙靈峰,別無其它,只是因為趙靈峰是唯一為他們開倉放糧、發放救濟米粥的人。
他們後來還專門出人,將太子趙靈峰扶回了他的手下們面前。
太子之深得人心,由此可見。
……
北地。
定北城。
軍中王帳。
這段時間,鎮北王正忙於應對金國各路北方而來的大軍。
完顏靈虛統領著這些人數遠在鎮北軍之上的軍隊,但卻並沒有任何的進攻跡象。
明明現在定北城的城牆箭樓都還未有修複,這是最佳的進攻時機。
但完顏靈虛毫無動作,只是與鎮北軍隔城對峙,仿佛只是想要將他們拖住在這裡一般。
潛伏在金陵的暗衛密探有傳來消息——
王兆民已被太子趙靈峰所殺。】
並且還附帶有更為詳細的信紙說明。
這些密報的傳遞者,就是當時準備帶王兆民離開的那幾個蒙面客。
代密探長易秋月,接過密信,便是直接遞呈給了鎮北王。
鎮北王快速掃了一眼,便是已然知曉當時情景。
“看來,王兆民確實已經是做得天怒人怨了。”
“……雖然他還有些價值,這麽快死了有些可惜,但,死了就死了吧。”
鎮北王隨意說著,滿不在乎。
易秋月聞言,也是出聲附和。
……
金陵。
太子趙靈峰假傳聖旨,伏殺當朝丞相王兆民。
並且,還派出了頂級刺客暗殺國師顏斐,未遂。
王黨眾人震怒,連連上疏彈劾。
太子被暫時幽禁東宮。
譽王趙靈睿前來探望。
兄弟二人,相見飲酒,吐露真言。
“七哥,我以前,一直都看不上你,但是如今,特別是近些年來,才是發覺你真正的厲害之處。”
譽王趙靈睿身著寶石藍色的親衛蟒服。
他對著趙靈峰真摯說著。
趙靈峰雖被軟禁東宮,但面色還算良好,穿著一身白色便服,伏殺王兆民的傷勢也早已經被醫治,不見絲毫憔悴之感。
面對趙靈睿的盛情誇讚,趙靈峰只是滄桑無奈一笑。
推杯飲酒間。
趙靈峰起身,拿出了一副目前的時局勢力圖來。
其上,北方邊境,金國勢大,不斷威脅著北地、河西防線,時刻可能馬踏中原。
而南方,蕭天左到達除州後,接過了整個大乾前線邊軍的指揮權。
藩王聯軍,也已經與大將軍蕭天左的軍隊,決戰於除州一帶。
敵軍是久經沙場的大勝之師,而我軍多是新軍以及潰敗之師。
敵我實力懸殊無比。
“老九,你是個聰明人,看看這時局,有何想法。”
“天下大亂。”
趙靈睿真誠感概道:“……我大乾,已到了危機存亡之時刻,可是金陵城內、朝廷之上,仍有無數奸臣把持朝政、坑害忠良!”
“……好在,南北戰場上,我們手裡都還仍有不少力量,而七哥你也已經除掉了那王兆民,奸臣們群龍無首,很快,我大乾便能夠轉危為安。”
趙靈峰聞言,微微搖了搖頭。
“這已經是如今大乾的極限了,再也拿不出多余的氣力。”
“況且,內部的問題,一時難以根治。”
“……國師顏斐未死,她,不斷蠱惑父皇,根源還在於這裡。”
“但是,王兆民已經死了,眼下燃眉之急,便只有兩處。”
說話間,趙靈峰看向譽王,如同那授學儒師一般詢問道:“……老九,你覺得,是哪兩處?”
“一處,是這除州鏖戰,蕭天左大將軍與藩王叛軍,在此一戰,蕭大將軍若勝,我大乾便可一往無前,但若敗,金陵城破,也只在片刻之間罷了。”
“……還有一處,應該是鎮北王與金國的邊境之戰。”
“正是。”
“此二處關系重大。”
“現在,若是能有一支生力軍, 繞過除州南下、奇襲定南王的百越之地,則大事可成。”
“……可惜,我現在……伏殺王兆民,我連東宮內做菜的廚子都已經用上了,再也沒有任何可用之人。”
“若是,老十四仍在就好了,以他的才能與威望,定能憑空聚集起一批忠肝義膽的武士。”
趙靈峰感慨道。
譽王趙靈睿也是一時無言。
忽然,趙靈峰長歎一聲,莫名開口道:“老九,這藩王之亂,興許,以後只能靠你來平定了。”
趙靈睿聞言,自嘲一笑,開口說道——
“七哥抬舉我了。我既不是七哥你,又不是老十四,怎麽能夠平定這藩王之亂呢?”
趙靈峰聞言,沒有多說。
他默默飲酒,然後轉而詢問道——
“若是此刻,朝中有流言,說蕭天左將軍畏敵不戰,讓宇文護將軍前去除州代替,老九你怎麽辦?”
“我雖不知兵,但也知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
趙靈睿思考著說道:“……朝中之人,多是比我更不知軍事的。他們的話,不可全信。”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今,我們也只能全相信蕭大將軍了。”
“不過……”趙靈睿說著,話鋒突然一轉,“……就我個人而言,雖然表面說著用人不疑,但那主要是安撫前線的手段,身為君主的話,我還是會私下派遣信任的手下密探,關注蕭天左的一舉一動的”
趙靈峰飲酒不言。
良久,他繼續開口詢問道——
“若是有人傳言,鎮北王意圖起兵謀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