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角落裡的福雷斯特起身朝她招手。
“找我來有什麽事?”
落座之後,洛麗婭直接開口詢問。她和福雷斯特已經很熟了,客套只會顯得虛偽。
“我記得你似乎懂一些奇怪的文字。”福雷斯特從上衣口袋掏出幾張小紙片,推到洛麗婭的面前說道:“能否幫我辨別一下?”
“是上古文字。”洛麗婭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後說道:“有幾個地方寫錯了,不過能看出原本的意思……眾神的榮光,凡人的軀體,魔力的源頭。”
福雷斯特收回紙片,按洛麗婭給出的解釋標注後問道:“上古是指什麽時候?”
“至少四五千年前吧。”
洛麗婭回憶了一下古代歷史的內容回答道:“從你們……從舊歷最後一天往前算起。”
四五千年之前的某段時間,突然湧現出了大量使用上古文字寫就的書籍,在往前的歷史總記載的模糊不清,這種文字約莫被使用了將近三千年,再之後,現代文字的雛形——古文字出現了。
而她曾經生活的時代,如今被人類稱為舊歷末年,那時通行的變體古文字已經和今天區別不大,不然她也辦不到短短幾個月的學習就能閱讀報紙。
福雷斯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反覆念叨著翻譯過來的短句,沒有再提問,這時侍者將一杯咖啡輕輕端到洛麗婭面前,又悄無聲息地退開了。
“太苦了我不喝。”
洛麗婭擺擺手表示拒絕,她早就好奇過這種廣為凡人喜愛的飲品,嘗過後就一邊乾嘔一邊把剩下的全喂了院子裡的花草。
福雷斯特解釋道:“這是扼比亞本地風味,加了很多蜂蜜的。”
洛麗婭小姐只是微微歪著腦袋裝作聽不見。
聖典說過,勇士敢於犯錯,智者善於總結。
聰明人不會上第二次當,她顯然有成為智者的潛質。
“好吧,我讓人給你換成果汁。”福雷斯特有些無奈地笑著道:“這畢竟是屬於成熟大人的飲品。”
洛麗婭立刻舉杯灌了一口。
有時候勇氣比智慧更加重要!
蜂蜜的甘甜混合著濃鬱奶香,再加上一點點肉桂的辛香,幾乎將咖啡本身的味道掩蓋了,而那一點點被遮遮掩掩的苦澀,又反過來豐富了甜。
還真挺好喝的。
她又輕輕抿了一口,這一次慢慢品味,又仿佛感受到了獨屬於咖啡的,那微微苦澀後綿綿不絕的獨特香味。
嗯,這東西可以加入洛麗婭小姐的每日菜單了。
真好啊~
暗戳戳再次實踐了對人類幼崽特攻戰術的福雷斯特自信滿滿,他覺得自己能輕松帶大五個孩子了,在洛麗婭快要陷入某種幸福的陶醉時,他想了想開口打斷道:“最近城裡似乎不太平靜,你最好雇傭一個護衛……有防身的武器嗎?”
武器?洛麗婭左手虛握一下,她把自己的佩劍扔家裡了,她所住的這片老城區域沒有冒煙的煙囪,甚至很少聽到蒸汽機的響聲,但幾乎每條街的角落都有一位靠在陰涼處打盹兒的警衛。
“陽傘算嗎?”
她朝門口努努嘴,心裡並不覺得自己需要隨身攜帶武器。
……
披著鬥篷的身影離開七八米見方的理發店,腳步虛浮地穿過臭氣與汙水橫生的小巷直到盡頭,借著一道吱呀作響又鏽跡斑斑的鐵梯登上了木製平房的屋頂。
鑽進繡鐵皮和木板搭建而成的小型昆蟲博物館,
對成年女性來說也顯得有些嬌小的身影甩開了鬥篷,從窩棚縫隙中透過的烈日余暉就照在了油膩髒汙的銀發之上。 這是城市的邊緣,連高壓鍋爐揚起的煤灰也不願光顧的地方。
痛苦、惡臭和黑暗才是此地不變的旋律,漂亮的銀色哪怕塗滿髒汙,也依然顯得格格不入。
正如她一樣,愛麗絲對自己有著清楚的認知,她雖然成長在類似的地方,但她從不屬於這裡。
陳舊的木板之下,傳來有氣無力的咳嗽聲。
愛麗絲對此有足夠豐富的經驗做出判斷——蝸居於樓下的男人已時日無多。
既無憐憫,也無喜悅,只是考慮著要不要去佔據更大的存身之地。
旁人的死亡與爬過皮膚的臭蟲一樣,都不能喚起她半點情緒。
踢開幾個空玻璃瓶,愛麗絲席地而坐,卷起上衣,繪著黑色怪異圖案的腹部一側,有道一指長的傷口。
結痂了,她松了一口氣,不是什麽要命的重傷,卻足以在要命的時刻害她重傷。
過幾天再去理發店放一次血應該就能痊愈了吧。
最近真是倒霉透頂,費勁力氣找到遺跡卻隻搶到一個不值錢的木製雕像,還受了傷。回到城裡又發現一大群老鼠正在尋找她的蹤跡,傷還遲遲不好。
她並非第一次面對魔法師,更並非第一次受到魔法的傷害……可那個魔力豐沛過頭的臭小鬼實在太過詭異了。
愛麗絲自認與常人不同,不單指她有著某種堅定的信念,還指她對於自己身體的了解-——各方面都比常人更強。
她一開始甚至沒有發現自己受到了那蠻橫魔法的波及——側腹的衣服和身體都少了小小的一塊,甚至沒滲出多少血來,以往不過一兩天就能消失的小傷,如今卻綿延了整整三個月。
是荒野的條件過於惡劣,還是放血療法對她的作用變小了?
難道真要去嘗試理發師說的更有效的療法?
想起那個療法,愛麗絲難得有了一絲情緒——抗拒。
她完美的平靜被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又回憶起了那天的所見。
她從一個洞口鑽出,準備進入遺跡的內部……看到了與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場景。
沒有凋敝破敗的殘骸,高大莊嚴的建築仿佛是新修建而成一般……到處都一塵不染。
遵循某種直覺的指引,她覺得自己一定能在那個奇怪的古代遺跡中尋到貴重的東西,可匆匆巡視之下,遺跡卻像是被搬空了一樣,除了沒用的神學典籍,乾淨得連一個銅幣也沒有。
卻找到一個沉睡的女孩子。
仿佛沒有生命和靈魂,精致宛若人偶般的女孩子。
她見過太多或美麗或英俊的活人和死人。
那女孩兒在常人眼中或許只是有著平凡的美,還稍顯稚嫩。
但於她而言,卻有著異樣的吸引力。
所以她才沒有偷襲,所以她才模仿常人與她聊天,所以她才沒有反擊。
想到那破綻百出的蠻橫攻擊,腹部的傷口又傳來了刺痛感。
要是再遇上的話……愛麗絲挑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