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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人家》11
  金明珠的警告信寫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七十老翁,與民為敵,此信便是催命符!今日小戰,只是略為懲戒,尚若仍執迷不悟,倒行逆施,殘害良善,猖獗之日,定是取爾狗頭之時!落款:人民解放軍蒙山遊擊隊。

  派去了四十多名精兵悍將,結果死傷、被俘差不多四之有三,逃出來的十多人還有幾個開小差的沒回來。郭金坤這回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損兵折將吃了大虧。當逃回來的人把情況跟他回稟後,他便急火攻心,險些暈倒;而又看了金明珠的警告信,更是火上澆油,騰騰血氣上攻,一下跌倒在太師椅上,不省人事!身旁人將他移至床鋪,請來郎中把脈診斷為腦血溢裂,中風急症。郎中搖搖頭無奈地說:“只是昏迷,還沒要命,醒來後,十之八九癱瘓在床了,七十歲的人,還這麽要強,有生之年隻好遵從天意,在床笫間了卻殘生啦!”

  前日那會兒,郭金坤趁孫文菊犯毒癮之際,誘導她說出了小抗戰的下落,欲想再套取更多的口供,可她就是無所可招,並且毒癮發作,又瘋又癲的。既然榨不出東西來,留著便是塊燙手的山芋,既不能留也不可殺,隻好押解縣城交給上峰處置為妥。於是,孫文菊便被押往縣城,臨時關押在國民黨八軍的偵緝處。押來了個年輕漂亮的女共黨,偵緝處的同僚們爭相審訊,結果一接觸居然是個毒癮女,各人又紛紛避之。唯獨副處長嚴慎之動了惻隱之心,他知道該女人已經是共黨的叛徒,共黨組織決不會饒她;而染有毒癮已為廢人的她不可能在偵緝處久留,因此她目前的處境很危險。孫文菊犯了毒癮後瘋瘋癲癲、楚楚可憐地樣兒,令嚴慎之心疼不已,他決定幫她。

  國民黨省府要員白旭,這天帶隊蒞臨駢邑縣執行督察要務,在國民黨八軍軍長招集的防務會議上,他巧遇老同學嚴慎之。老同學戎馬生涯十幾年,天各一方,意外相聚格外熱情親切。在嚴慎之宴請白旭的飯館包間裡,倆人推杯對盞、話語投機,針對時局各抒己見,對黨國的前途、個人的命運堪憂!酒至酣處,嚴慎之對自己早年的包辦婚姻,娶了個小腳女人頗有微詞,慨歎自己軍旅生涯太孤單,沒遇到個鍾情女人交上回桃花運。他滿腹委屈地樣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突然兩眼放光,問道:“哎!白兄,你是當地人,認得不認得孫家小埠的孫文菊?”白旭沉吟了一會兒,接著疑惑地說道:“孫文菊,我當然認識了,我和她還沾親帶故呐!怎麽,你怎麽會知道她?”嚴慎之便一五一十的把孫文菊被捕後的淒慘境況說了說。聽罷,白旭“砰”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的杯盤“嘩嘩”作響,氣憤地吼道:“這幫狗財主可惡至極!肉體摧殘不說,還精神折磨!”嚴慎之有些激動地說:“我第一眼見她,就有種似曾相識、相見恨晚的感覺,腦海裡好像有個聲音說,這個女人就是你苦尋了十幾年的夢中情人!她清醒時,冷豔逼人,神情不可犯,意志不可奪!而犯毒癮時,梨花落雨,青絲紛亂,衣衫不整,哀憐戚戚又癲狂不羈的樣子,叫人恨也切切、痛也切切!恨不能替她受這份罪,痛她不該遭這份罪!”白旭歎了口氣,說:“慎之兄乃性情中人,如此憐香惜玉,難得、難得啊!我第一次見文菊時,是十來年前我那叔伯三姨子的二小子過百歲那回,那時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性格潑辣,有股子豪爽之氣!白淨面膚,相貌俊俏,身材高挑,是個美人胚子!依慎之兄的意思是?”“白兄,

我想娶她,只有這樣才能拯救她!不然,她只能死路一條!還這麽年輕漂亮,還是姑娘身,沒享受過為人妻、為人母的生活,就這麽香散玉碎了豈不可惜!”對於老同學的仗義之為,白旭既欽佩又讚賞,他說:“慎之兄這麽做,的確是救文菊的唯一辦法,不過,慎之兄可要想好了,文菊可是吸食鴉片中毒之人,如果讓她過上正常生活,必須戒毒,隻這一項就要有持久恆之的思想準備。但不知慎之兄需要我做些什麽?”嚴慎之說:“我都想好了,我有辦法讓文菊戒毒。白兄可謂是及時雨,這次你我偶然相遇,像是天作巧合,有白兄助力,我娶文菊的事準成!就是請白兄當月老、做說客,說服文菊即可。”  次日,白旭單獨召見了孫文菊。嚴慎之給她吸食了一點鴉片,意識、神情跟常人無異。白旭面帶微笑,問道:“文菊,還認識我嗎?”她打量著白旭,看著面善,但總也想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她搖搖頭,一副狐疑不屑的表情。白旭搬了把椅子放在她身後,說:“文菊,請坐下,我和你好好談談。”“還有什麽好談的!要麽把我放了,要麽把我斃了,乾脆些!”白旭說:“文菊,如果把你放了,你到哪裡去?”她回答道:“這您就甭管了,姑奶奶自有可去的地方。”白旭說:“到這會兒,你還沒想起我是誰來,那我就告訴你吧,我叫白旭,孫文源叫我大姐夫,你也當然叫我大姐夫。”聽此,孫文菊也想起來了,原來是當國民黨大官的大姐夫白旭,她一時之間,淚如泉湧,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過去抓住他的胳膊搖晃著,哀求道:“大姐夫,救我,我要出去!”“文菊小妹,莫激動,坐下,咱倆好好談談。”他說著把她扶回到椅子上,接著問她:“小妹,還是那句話,如果把你放了,你能去哪裡安身?”她說:“我也不必瞞您,我當然是回到組織、回隊伍去!”他搖了搖頭,倒了杯水給她,說道:“小妹,據我所知,你的組織是不會容忍你的,即使你是在犯毒癮意識失控的情況下背叛了他們;再說,就是他們收留你,但你已染上毒癮,他們也不會容忍一個吸食鴉片的女人在組織和隊伍裡,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麽回事。”她不假思索地說:“大姐夫,即使組織斃了我,我也決無怨言!”“小妹,你可不能這麽想,你還有似錦年華,還有大好的前程!現在國共逐鹿,勝負難決,但八百萬美式裝備的國軍,在你們共產黨土八路面前佔有絕對壓倒性優勢!所以,小妹既然已經背叛了你們的組織,就不能再對組織存有任何幻想,而是辨明方向,義無反顧地加入進黨國的陣營裡來。”其實,他心裡明白,八百萬國軍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城牆,貌似雄偉,內裡卻是千瘡百孔,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他接著說:“只要小妹發表個脫離共黨的聲明就成,嚴處長鍾情於小妹,對小妹疼愛有加,願與小妹結為秦晉之好……”正說著,眼見著她的臉色在蒼白、在扭曲,額頭上滲出汗珠,身子抖起來,顫著聲腔哀求道:“大姐夫,快、快,給我藥湯、給我煙膏,我啥事都答應您,快、快給我……”白旭知道,這是犯毒癮了,他到門口招招手,嚴慎之急匆匆地進屋來,拿出兩張寫好字的紙和印盒,對孫文菊說:“文菊,來,在這兩張紙上按上手印,我就給你煙膏吃。”就這樣,煙膏的誘惑,令她改變了人生的方向!幾個月後,已是一九四七年的春天,她戒掉了毒癮,成了國民黨軍官嚴慎之的太太。

  再說那天金明珠帶隊押著俘虜乘夜趕去五肼,把小狗狗抗戰秘密安置到尹家大院裡,之後,對五肼集街面上為非作歹、欺壓百姓的反動地主惡霸、地痞流寇,進行狠狠地打擊,凡罪大惡極、犯有血債者直接槍決。這一切擺平之後,金明珠決定找到縣政府和獨立營,將押解的俘虜交給當地政府武裝處置,也正好將孫文菊被捕的情況告訴高群和金翠玉,以及商量營救孫文菊的辦法。於是,她在五肼啟程前,派出兩名隊員先行去九山一帶打探高群獨立營的行蹤。直到第二天傍晚,打探的隊員傳回信來,金明珠立刻布置下去,趁著夜色押俘虜向山裡撤去。

  年關將近,正是月黑風高之夜,寒冷異常。金明珠和隊員們仗著訓練有素,雖然夜行,山路坎坷,但阻擋不了他們敏捷地步伐。只是俘虜們不時的故意鬧出些狀況,延緩著隊伍行進的速度。有兩個俘虜乘機跳下崖頭想逃跑,被當場擊斃,這倒是起到了殺一儆百的成效,其他俘虜頓時也老實起來。一夜行軍,金明珠和隊員們到達九山與沂源交界處的馬頭店子時,正是黎明過後、朝霞燃起之時。村頭哨兵剛給金明珠說明白高群的住處,卻見高群單衣單褲的向這邊跑來。金明珠笑嘻嘻地喊道:“大縣長哎,不怕凍壞了!”他猛見這二三十人的隊伍先是一驚,接著聽到女人地喊聲,就加快腳步跑過來停住,定睛一看,原來喊他的竟然是嶽母大人。金明珠解下自己的鬥篷要他披上,他推脫著沒接,反而問道:“嶽母這是去哪裡打了個大勝仗?還抓了這些俘虜。”金明珠乾脆轉到他身後,邊給他披鬥篷邊說道:“披上鬥篷,別凍著。這些俘虜就交給你們了,看看把他們領到哪裡去?其他的事,咱們回去說。”“好!都跟我走吧。”高群一揮手說。他又把鬥篷給金明珠披回去,打趣地說:“我跑了幾裡路,還出著汗呢,其實凍壞了我不要緊,如果凍壞了嶽母那可了不得,翠玉可不饒我!”金明珠“呵呵”笑道:“大縣長還如此怕老婆,呵呵!”

  進村後,高群派人把遊擊隊員和俘虜分別安置好,便領著金明珠來至他和妻子金翠玉的住房。金翠玉正在準備早餐,明媽突然駕到,好不令她喜出望外,她手忙腳亂地扔下炊具,就要過來撒嬌,金明珠佯怒道:“看看,多大的人了,還這樣不穩重!快回去做飯,走了近百裡的夜路,可把娘餓壞了!”“嘻嘻,明媽、啊不、娘!我還是給您先燒些熱水洗洗、燙燙腳才是。”金翠玉說著就去舀水點爐子。金明珠看了看高群,高興地說:“來俺翠玉這裡就有到家裡的感覺,而到LY家裡,你們那個妹妹就不同了,家務不會乾,成天不著家,這都是有保姆給慣的。”高群感慨地說:“這就是窮養孩子和富養孩子的區別,所為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翠玉生在窮苦人家,長在窮苦人家,後來嶽母的收養,給了她富足、快樂的幸福生活,還給了她讀書學習練武的機會,這便造就了她本質中的感恩情懷。”這時,金翠玉端著熱騰騰的盆水過來,親自為娘燙腳,斜了一眼高群說:“沒你說的那麽複雜,女兒孝順娘、伺候娘,天經地義!”

  吃過了早餐,高群以征求地口氣問道:“嶽母一夜跋涉勞頓,是否先睡一覺再說?”金明珠搖搖頭說:“這又過去好幾天了,事不宜遲,就怕夜長夢多,還是趕緊說說吧!”高群領會,便立馬派人叫來了縣高官宋子銘。人員到齊,金明珠便滔滔不絕地把孫文菊被捕的經過,如何經受住了各種酷刑的拷問,又如何被還鄉團頭子郭金坤誘騙喝了鴉片膏研製的湯藥,在犯毒癮意識失控的情況下,供出了小抗戰的下落;接下來,郭金坤將問不出任何口供的孫文菊押往縣城,又派四十多人的還鄉團隊伍去孫家小埠抓小抗戰;孫家小埠的民兵如何抵擋還鄉團隊伍的進攻,孫家人和尹家人又如何將小狗狗抗戰和大狗狗尹明新調包……等等。她最後說:“當我得知駢邑縣又淪為國統區,還鄉團瘋狂反攻倒算,我便坐立不安,時時擔憂小抗戰的安全,那天繈褓中的小抗戰總是在我的腦海裡又哭又鬧,像是不祥的預兆,於是,便立刻決定連夜下山!呵,也算是趕巧了,到了孫家小埠正好投入戰鬥,一陣猛衝狠打之後,還鄉團的人死傷大半,有些四散裡逃跑了。去解救大狗狗尹明新時更是手到擒來、乾淨利索!大狗狗和小狗狗的事過會兒再說。我想,咱們應盡快研究一下如何解救孫文菊的事,我始終認為孫文菊在犯毒癮意識失控的情況下供出小抗戰,不應該是變節行為!”金翠玉急忙表態說:“我同意娘的看法,文菊是在心不由己的前提下,隻說出了小抗戰的下落,並沒給我黨造成任何損失,她還是我們的同志,應該營救她!”縣高官宋子銘說:“文菊同志還知道一個很大的秘密,就是我們的國寶存放在她家的地庫裡,她沒把這件事供出來,說明她的革命信念還是堅定的!我也同意明隊長和翠玉的看法。”高群說:“文菊同志,是我派她下山到寶冶區乾秘密交通員的,去了這些天一直沒得到回傳的消息,我還納悶,正想再派人去打探,原來是郭建甲叛變,造成了寶冶區地下黨組織的重大破壞!嶽母要不來,咱們還被蒙在鼓裡。”他看了看宋子銘,又接著說:“宋書記,寶冶區出了這樣大的事,我應負主要責任,在此請求縣委給予我相應的處分。”宋子銘擺擺手說:“高縣長,當務之急,先不要考慮責任的事,應盡快恢復寶冶區的黨組織,調查情況,懲治叛徒,營救被捕的同志,包括孫文菊在內。”高群剛要開口,昨日派去南麻鎮執行任務的孫文慶一步邁進門來,手裡搖著一份報紙,既氣憤又不解地吆喝道:“孫文菊怎麽啦?你們都看看,競然出了這樣的事!”金翠玉一把奪過報紙,是《齊民公報》,她端正了看起來,一時沒看到有關孫文菊的字樣,便抬起頭看著孫文慶。孫文慶趕忙說:“在左下角上。”金翠玉低頭看過去,果然是兩條孫文菊的聲明。她念道:本人孫文菊,民國二十六年加入共產黨,因對共黨事業失去信心,自即日起鄭重宣布脫離共產黨。特此聲明!孫文菊,手印,民國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金翠玉忍住眼淚,又念道:本人孫文菊,願與國民第八軍偵緝處副處長嚴慎之永結秦晉之好,不日完婚。特此聲明!孫文菊,手印,民國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念罷,金翠玉把報紙一扔,仰面哭嚎道:“文菊啊,你到底怎麽了?你怎麽這樣糊塗啊!”金明珠氣憤地說:“這一定是嚴慎之趁文菊犯毒癮搞得鬼!鴉片大煙膏害人不淺呀!”“狗財主郭金坤,徹底把文菊給毀了,到時候新帳舊帳一起算,非得親手宰了這狗財主不可!”金翠玉憤憤地說。高群當即安排道:“文慶同志,你休息一下,午後帶兩個人下山去縣城完成三項任務,一是打探叛徒郭建甲的下落;二是郭建甲出賣的同志還有誰;三就是孫文菊的兩條聲明,是否屬實。”孫文慶領命後,便去休息做準備了。高群歎息著說:“文菊的聲明如果屬實,文菊可算是徹底毀了!”

  金明珠在金翠玉的屋內稍作休息之後,無論高群和金翠玉怎麽挽留,她都執意要回遊擊隊去。她說:“這一下山,來來回回就是七八天,再說後天就是年除夕了,還有這十幾個弟兄,我要帶他們回去過年。小狗狗抗戰在五肼集尹家大院裡,正和大狗狗尹明新像一對孿生兄弟,尹家人又那麽仗義可靠,你們就放心好了。”在送金明珠和隊員們出村頭的路上,金翠玉扳著金明珠的肩頭悄悄地說:“娘,這回在孫家小埠打了個大勝仗,一定是收獲不小吧?怎麽只見了俘虜,沒見著戰利品啊?嘻嘻。”金明珠轉身瞪了金翠玉一眼,說:“繳得槍械給孫家小埠的民兵留了幾支,其余的我讓馬車早送回山寨了。”金翠玉一噘嘴嘟囔著說:“小氣鬼!就不尋思著給我們帶幾支來。”“沒幾支好家夥!一群還鄉團的烏合之眾能有什麽好家夥?”金明珠拿開金翠玉的手,又說道:“有時間去看看小抗戰,但去時不要直接去五肼,而是到孫家秀娟那裡,讓她給你們母子安排見面。好了,快和同志們回去吧!”金翠玉又跟娘擁抱下,便停下腳步,揮手目送著娘和隊員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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