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順看到張小敬不答，自顧自的開口說道:“造這燈樓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我笑了好幾天呐！”

　張小敬沉聲道:“你可是國師毛順啊！是不是蚍蜉綁了你的家人作要挾?他們在哪兒?我幫你救人。”

　臉色閃過一絲痛苦，毛順指著不遠處說道:“麻煩你，到中間那個天樞柱後面，在一個木盒子裡，取一樣東西給我。我就告訴你——這燈樓的秘密！”

　張小敬轉身很快去取了過來，一個一尺見方的簡樸木盒子，打開裡面還套了一個盒子，很顯然裡面的東西很重要。原來是一個精致的縮小版燈樓構件，似乎是用來給人演示模擬的。

　“麒麟臂?這就是燈房的秘密，它在燈山的什麽地方?”張小敬喝問道。

　毛順喝著小酒介紹道:“這座燈山，只是他最初的面相，燈身最後，會幻化為一尊老子神像，聖人，會在老子神像的目光中死去。”

　“怎麽才能讓它停下來！”張小敬又是憤怒又是焦急。

　“老子身周，藏有十二座燈房，其中安放道家十二天尊。醜正一到，整個燈樓舉火之時，高至天際的燈房驟然亮起，於半空中輪次展開，這是何等華麗景象?那些愛熱鬧的長安人，看到此景，恐怕，會激動的要發瘋啊！”毛順得意的說。

　張小敬一直在研究著如何破解，“麒麟臂，燈房的連接杆是麒麟臂?”

　“啊，沒錯。麒麟臂最大的特點，就是可以借口檢修進行更換，這樣，龍波只要在燃燈之前，冒充工匠，將填滿石脂的麒麟臂運送進來，略做加熱替換上去。此事就大功告成了。”

　“試問，古往今來，除了我毛順，誰還能造得出來?”

　張小敬氣得真想一把扭住這老頭的脖子，“如何才能讓它停下來?！只要切斷中樞的機關，中樞不炸，然後切斷燈房的麒麟臂，燈樓就炸不了……”

　“呵呵，小子倒有幾分天賦，可惜，晚啦！”毛順不再多說。

　張小敬憤怒的質問道:“你身為國師，為何配合賊人毀我長安?”

　毛順帶著幾分醉意道:“我貪心。”

　“名和利你都有了，你還想要什麽?”

　“我就是喜歡名望，我不能只是長安城裡百萬人口，混在其中的一個糟老頭子。”毛順眯著眼睛說道。

　張小敬索性盤膝坐下了，“可你現在造燈樓，刺殺那給你名和利的人。”

　長歎一聲，毛順落寞道:“沒辦法，有些人說話就像撒種子，撒在心裡，遲早會發芽。”

　嗯?問到重點了，張小敬連忙追問:“誰給你撒的種子?”

　毛順抬眼看了下燈樓，有些痛心的說道:“造這座燈樓，花了大唐四百萬錢，初時，聖人選中我的方案，我很高興。樂遊原上有一座看中許久的宅院，造完此燈就可以買了。”

　“可是，造著造著，潁州發了水患，災民十幾萬，朝中無錢賑災。有人說，也許聖人會停造燈樓，四百萬錢，能救下這些災民的性命。可始終不見停造的命令。有一天，我在燈樓的工地上，聽見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錢，可以買兩個胡餅，讓一個人多活一天，若是娃娃，能活兩天！”

　張小敬心頭一動，怎麽覺得這語氣好生熟悉?

　“誰跟你說的這話?”

　毛順感慨道:“從那一日起，這句話，就在我心中盤旋。這燈樓造的越高，我心裡就越害怕。我知道，我活錯了……”

　“到底是誰跟你說的這番話?”張小敬追問著。

　毛順呵呵道:“無名小卒，我都沒看清他的臉。但，他說的話對！”

　“我想要名垂千古，惡名！我父親跟我說，匠人，求的是千秋萬代的功，而不是一時一世的功。”

　“我把這假裝太平的大燈樓，造成武器，讓眼前這位皇帝，在最高興的時候，灰飛煙滅。從此以後，千秋萬代都傳播我的惡名，後世所有的工匠都會以我為鑒，懂得造器之前先心，懂得，隻造真正有用的東西。”

　“他們會明白，對百姓而言，餅比燈房，要美的多，再也不會有人浪費國力，造這種假象了。”

　毛順說完，張小敬臉色難看，卻無可奈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小兜兜卻情不自禁的鼓掌叫好:“哇，老爺爺你好偉大！”

　“嗯?孩子，你不害怕嗎?我今日要和皇帝同歸於盡的。”毛順詫異的問道。

　“害怕?你不是說送我出去嗎?為什麽要害怕?皇帝我又不認識。再說了，做了錯事，就該被懲罰。有錢造燈樓都不救災，不管百姓的死活，這樣的皇帝，該死！”小兜兜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種橫行長安暴打紈絝的憤青時代。

　“別亂說話，這不是一句私仇就能說清的，殺皇帝容易，可是後果沒這麽簡單！”張小敬大聲喝止。

　毛順哈哈大笑起來:“果然不愧是秦王后人，哎……若是秦王殿下還在，那該多好，這天下，武周朝達到極盛，短短的十幾年，如何會走到民不聊生的地步?”

　說完，轉頭看向了張小敬問道:“每個人都有選擇，現在，輪到你選了。你是選擇救皇帝，還是選擇救百姓?你要是救百姓，就先炸了我！”

　聽完故事，張小敬歎息一聲，幾乎就沒有猶豫，起身朝著毛順恭敬行禮，然後親自拿起酒壺，給毛順滿上一杯，權當送行。

　找來一個火把，將那桶伏火雷的引線點著，拉起小兜兜朝著上方頭也不回的走去。

　“不要，老爺爺是好人，我不想他死！”小兜兜掙扎著。

　張小敬說道:“心死之人，誰也救不了。成全他吧。”

　聞言，小兜兜愣住了，不舍的朝著毛順躬身行禮，毛順擠出一絲微笑，擺了擺手，“記得告訴龍波，送這孩子出去。醜正燃燈就炸，你們時間不多了。”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覺得，值！”

　說完，滿飲杯中酒，坦然的閉上眼睛，不多時，一聲轟然巨響，整座燈樓都顫了顫。

　一桶伏火雷威力有限，沒有影響整座燈樓的主體結構，張小敬拉著小兜兜，一路小跑著往頂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