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書是容易入迷的,特別是自己感興趣的書籍。
等陳嘉肚子咕咕叫的時候,他才發現天色不早,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看來這監視算是失敗了,唯一的收獲便是看完了這本書。
自嘲一笑,心結頓去。她來自然有她來的道理,自己監視她算怎麽回事?再說了,也有可能她住以前同事家裡,未必會來姚太太家。
思想通了,人自然就輕松很多。在書店裡面挑挑揀揀,選了幾本書買下,叫了一輛黃包車就回去了。
等他趕回旅館,卻有幾個黑衫漢子在旅館等他,李山悄悄附耳,“說是杜月笙派來請你的,在這裡等了好久了。不過說話挺客氣,應該不是來找事的。”
領頭的黑衣漢子倒是相當客氣,見陳嘉眼睛看過去,立馬拱手道:“杜先生請您過府一敘,府裡已經擺下酒席,還請先生賞臉。”
這話出自杜月笙?大白天見鬼了麽?
陳嘉心裡清楚,一定是顧長官和張長官的抬頭把人家唬住了。杜月笙能耐再大,也不能和國家機器對抗不是麽?況且他杜月笙求財,不像王亞樵求義。
“恭敬不如從命,還請兄弟帶路。”
黑衣漢子臉色一喜,趕緊吩咐去叫車,伸手一領,“請先生移步。”
杜月笙派頭很大,派來一輛凱迪拉克來接人,要知道這種車算是頂級豪車,可不是一般人買得起的。
杜公館在華格臬路上,距離一大會址很近,離陳嘉租的房子也很近。在前世無數次路過這裡,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棟建築,也是奇也怪哉。
陳嘉年紀小,當然不清楚。這棟樓在他出生之前就被人買下,整體移植到了嘉定西雲樓商業街。
下了車,陳嘉四周看看,心裡感慨萬千。南邊的大世界,現在金碧輝煌,是上海最有名的去處。更近一些的是南京大戲院,就是前世著名的上海音樂廳。
往事了了,已不堪回首,前世今生,且行且珍惜吧。心中感歎萬千,隨著門口迎接的管家進入杜公館。
杜公館的大廳裡,一個穿著長袍馬褂,體型精瘦,四十多歲的男人,正站在客廳裡笑容可掬地看著自己。嗯,看氣勢應該就是杜月笙了。
陳嘉走到杜月笙面前,剛想伸手行握手禮,卻不料杜月笙卻搶先行了拱手禮。猝不及防之下,陳嘉也隻好學著拱手回禮。
拱手禮是右手握拳,左手包覆其上。陳嘉哪裡懂這個,結果變成左下右上了。
杜月笙眼見,看到陳嘉行錯禮,也不以為意,伸手請陳嘉落座。
“還不知小兄弟哪能噶稱呼啊?”杜月笙的普通話夾雜著典型的浦東當地人的口音,聽上去有點怪異。
民國時期通行官方語言是已BJ話為基礎的官話,與前世普通話很相似,略有差異,陳嘉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到了他們耳朵裡,就是不太標準的官話了。比起杜月笙的官話,陳嘉覺得自己還是比較正宗的。
“陳嘉,耳東陳,嘉獎的嘉。”陳嘉是用上海話回答的,一時間杜月笙倒是有點意外。
“杜某年紀大一些,就叫你小兄弟可好。”
陳嘉心說,哪裡是大一些啊,按照年齡推算,你比我爺爺還要大幾十歲呢。
“杜先生隨意,叫我陳嘉也可。”
杜月笙眼神裡面露出幾分異彩,陳嘉這句話回錯了,他卻不自知。
民國時期最親昵的稱呼是叫對方的字,直呼其名是最不禮貌的。客氣點的叫法是稱呼別人的身份,
什麽杜先生,楊長官,李經理,劉家阿爸,王家姆媽,這是比較通行的叫法。後來發展成為小李,老張,乃至於比較隱晦的隔壁老王。 陳嘉讓杜月笙直呼其名,這不是讓人家羞辱自己麽?這腦回路甚是清奇!不過看這小家夥態度不卑不亢,全沒有其他人那種刻意討好的樣子,想來並不是個蠢的。既然不蠢,那就是有特殊原因了。
陳嘉的這幾句對答,成功勾起了杜月笙巨大的興趣。
“小兄弟上海人?”
“剛從美國回來半年。”陳嘉吃不準這個川沙老流氓的意思,所以回答也是活絡的很。
杜月笙哦了一聲,心裡的謎團漸漸清晰。原來是黃皮香蕉,所以對中國的人情世故禮儀規矩半懂不懂罷了。
“昨天聽七官講幾額小朋友跟儂有點誤會,今早我請儂過來,就是想講講開,都是自己人,不要誤解。”杜月笙特意放慢語速,就是怕陳嘉聽不懂,所以這官話說得更別扭了。
七官是土話中第七個男孩的意思,一般做為小名叫的。能被杜月笙叫小名的,那關系不是一般的親近。
順著杜月笙的手指看去,旁邊一個穿著灰色長袍,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年輕人朝他微微頷首,做為回應,陳嘉也微微欠身,算是打過招呼了。
“杜先生言重了,後來我去了解了,是我同學表哥不對,賭場出老千,萬萬不該。陳嘉救人心切,出手打傷貴幫兄弟,多有得罪。”
說著話,陳嘉掏出一疊錢來,分做三堆整整齊齊放在茶幾上。
“這是我同學表哥在賭場贏的錢,一共四百塊。這是我逼那幾個兄弟賠償醫藥費的,一共三十二塊。這是我賠償那幾位兄弟的醫藥費,五十塊。杜先生,實在對不住,我們都是學生,所以賠付能力有限,見諒。”
杜月笙回頭看看自己的手下,笑問:“小兄弟在哪裡讀書?”
“在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我們幾個都是同學。”
“哦,原來是黃埔的啊,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我與你們黃埔軍校很多人都是好兄弟,你是他們的學弟,不也是自己人麽。”
得了,這梁子算是揭過去了。
杜月笙興致很高,擺擺手示意陳嘉把錢收起來,“小朋友鬧著玩,你這樣太生分了,怎麽做自己人?收起來,肚子餓了吧,先吃飯,邊吃邊談。”
酒席間推杯換盞,大家相談甚歡。杜月笙旁敲側擊問了顧明華和張敏的背景,陳嘉也都實話實說。他心裡非常清楚,杜月笙怎麽可能無緣無故請自己吃飯,必然有事情要用到自己。
自己有什麽可以利用的?不就是這兩個同學的後台關系麽?
“小兄弟,他是我的徒弟,叫朱學范,小名叫七官。他是我們上海工人總工會的負責人。你們都是年輕人,相互之間多聯系。”
朱學范就是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此刻聽師傅介紹完,端起酒杯敬道:“不才先乾為敬,以後大家都是朋友,多多指教。”說罷與陳嘉手裡的酒杯一碰, 仰頭喝下。
陳嘉自然也不拒絕,當即笑道:“朱大哥高義,不敢請教二字,一介武夫,就喜歡交個朋友。”說罷也是一飲而盡。
幾人酒足飯飽,陳嘉提出告辭,杜月笙也不挽留,“人老了,精神比不上年輕人,就讓七官送送你吧。”
出了杜公館,轎車已經等在門外,陳嘉進去的時候,見朱學范也跟了進來,心裡一片雪亮,肉戲來了。
車輛啟動,在馬路上平穩行駛,朱學范開口了,“兄弟啊,哥哥有件為難事情,不曉得兄弟可否幫忙?”
“哪裡話,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幫,哥哥請說。”陳嘉這句話壓根就不像二十歲的人會說的,滑頭至極。
朱學范也假裝沒聽懂,只是絮絮叨叨講事情說了出了。
原來嘉興郵電局工會的領導人叫朱安沈,因為散發赤色傳單被警察局抓捕羈押,據說要押送南京。撒傳單也不是重罪,畢竟喊喊抗日,收復河山這種口號,也不能說就是共產黨了。朱安沈是朱學范的族中兄弟,所以拜托陳嘉想想辦法,青幫勢力再大,總不能把手伸到江蘇境內去。
陳嘉聽完後,心裡已經清楚了,若那個朱安沈不是共產黨才見鬼了。他奇怪的是,這杜月笙朱學范為啥要幫助共產黨?不應該正邪兩立的麽?
他哪裡知道這裡面的彎彎繞啊,其實在上海幫助共產黨的黑幫大有人在,杜月笙就出手幫助過很多次,王亞樵也幫過許多,自己差點就成了共產黨。他身邊的華克之是建國後的內務部長,妥妥的紅色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