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找了一個房頂,這裡的視界更高,更寬闊,而且離馬路遠,不是主要交火點。
在士兵們的幫助下,他和班長爬到了屋頂。
“班長,你就在旁邊爬著,一會我讓你把頭盔露出去,你用棍子慢慢頂上去,不要握太緊,當心手受傷。”
“唔知道。”班長把頭盔取下來,用棍子頂著,然後仰面躺著。
見班長做好了準備,陳嘉爬到了飛簷這裡,伸出望眼鏡仔細觀察。
讓他失望的是看了半天,他也沒有找到那個狙擊手。心裡有點納悶,這孫子這麽會藏的嗎?還是自己的角度不對?
陳嘉回憶了沈鴻雁中槍的角度,大致估計了個范圍,再次觀察,依舊沒有看到任何狙擊手的蛛絲馬跡。
其實陳嘉誤解了,這時候狙擊手在日本軍隊裡面並不普及,所謂的狙擊手實際上就是軍隊裡面的神槍手。
他們沒有受過狙擊訓練,所以還是按照步兵要求作戰,這就讓陳嘉錯過了這個人好多次。要知道狙擊手一般不會朝普通士兵開槍,因為價值不夠。可神槍手哪管這些,他們隻管瞄準開槍,和普通士兵其實是一樣的。
一直找了半個多小時,陳嘉終於耗盡了耐心,決定冒險一下。
陳嘉爬到屋頂中央,瞄準正在開火的日本士兵就是連續五槍,打完就爬到飛簷處觀察。
這次有效果了,好幾個日本兵的連續死亡,引起了日本兵的注意,他們開始到處找,有幾個甚至準備爬到屋頂去找。
陳嘉沒有理會他們,望眼鏡一直在搜尋,他知道一般神槍手和普通士兵的區別在於,他們更會利用地形。
果然,他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日本兵,他與陳嘉一樣躲在飛簷後面,正在四處觀察,而其他日本兵都趴在屋脊後面射擊。
其實國軍這裡也有不少人爬到屋頂射擊的,所以那個神槍手一時半會還沒有找到陳嘉的位置。
班長躺了許久,一直沒有接到陳嘉的指示,心裡也開始煩躁起來,側頭望去,陳嘉正在用望遠鏡觀察,忍不住就想問一下。
卻見陳嘉放下了望遠鏡,朝他看過來,“班長,你左手有個三層樓屋頂,有個人躲在飛簷後面,你不用特意瞄準,大概齊打一槍,然後過一會就把頭盔頂上去。”
“好嘞。”
班長將頭盔放在旁邊,翻個身屏住呼吸,突然就起身一槍,打完後迅速縮了回去。
陳嘉與此同時也舉槍瞄準。
“我數一二三,你把頭盔頂上去。一,二,三。”
班長迅速頂起頭盔,才一秒,頭盔發出怦的一聲飛了出去。
陳嘉也開火了,雖然他只是看見了一把槍,依舊瞄著房簷打了出去。
也沒看擊中與否,緊接著拉栓上膛,又開了一槍。目光及處,有個人影從飛簷處倒了下去。
原來陳嘉第一槍打中飛簷,卻沒有穿透,第二槍打在同一個位置,子彈擊穿飛簷,直接擊中了藏在後面的身體。
“撤退。”陳嘉一出溜滑到下面,然後攀住房簷就跳了下去。剛落地,腳就被崴到了,腳底傳鑽心疼痛,忍不住哼出聲來。
原來他也是倒霉,居然一腳踩在一顆石子上。
班長也跳下來,見陳嘉倒在地上直哼哼,被嚇了一跳。
“怎麽了?受傷了?”
“腳崴了。”
……班長一陣無語,沒給小鬼子打死,傷在一顆石子上,這算是倒霉還是幸運?
陳嘉被送到醫院的時候,
醫院裡面全是傷兵,有士兵忍不住疼痛大聲慘叫的,有怒罵醫生的,有求護士救命的,總之就如同人間地獄一般。 陳嘉被扶到旁邊,因為沒有椅子可坐,隻好坐在走廊的地上。
班長找了好幾個大夫,人家都忙著治療傷兵,好不容易拉來一個大夫,結果人家看了一下,就甩了一句話,“這點傷看什麽看?去外面找個跌打醫生,貼幾副膏藥就好。”
班長沒敢回嘴,比起其他傷兵來,陳嘉這點傷真不算傷。
好在醫院附近有個中醫鋪子,陳嘉被人背進來的時候,裡面只有寥寥幾個人在看病。
士兵把陳嘉放在椅子上坐下,就去拿號了。
坐堂醫生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人,濃眉大眼,額下胡須密密匝匝,看上去不像醫生,倒像個屠夫。
忽然間,陳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想不起哪裡見過。不對,這人肯定見過,就是急切間想不起來。想不起來的事情就不要想,如同找不到的東西就不要找,無意中它自己會出現一樣。
輪到陳嘉了,兩個士兵扶著他坐到大夫面前的椅子上,大夫問了情況,走出來讓陳嘉脫了鞋子,也不管腳臭,抓起來就摸。
“這裡疼麽?這裡呢?哪裡呢?”
最後確定就是腳心受傷,他才起身回到座位上,用毛巾擦了手,準備提筆給陳嘉寫藥方。
“我姓陳,叫陳嘉。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學員。”
那大夫寫字的手停了一下,又繼續寫起來。
陳嘉確定了,他就是那個和王薇一起吃餛飩的人。這個背影很有特點,別人的背總是微微有些拱的,這人卻是比較直,應該是練武練的。
陳嘉提到自己的名字時候,那人的筆就停頓了,雖然只有短短的兩秒,雖然此人沒有抬頭,陳嘉已經確定此人知道他的名字,毫無疑問,王薇告訴他的。
如果王薇是共產黨,此人也確定無疑了。
陳嘉沒有猜錯,此人是中共地下黨在上海的幾個負責人之一。因為顧順章的叛變,上海地下黨組織遭到了極其嚴重的破壞,中央特科也因此退出了上海,而此人便是留下來為數不多的其中一個。
陳嘉沒有再進一步試探,萬一人家誤解了就不好了。
“還有幾天我就要開學了,大夫,您看我多久能好?”
大夫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個月吧,期間忌諱冷食,平時用生薑擦擦,好的會快一些。問題不大,傷到筋脈了,傷沒有好透不要劇烈運動,至少兩個月以後才能恢復正常。”
說完,他將寫好的藥方拿起來吹了吹,這才交給旁邊守候的班長,“拿到那邊去取藥,一共十六付膏藥,每天貼一次。一共六角錢,你付給櫃台。”
班長雙手接過藥方,陳嘉給了他兩元錢,“叫個兄弟去買些吃的,打了一天了,都餓壞了。”
班長喜笑顏開,接過錢樂呵呵走了。
兩個士兵扶著陳嘉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此時陳嘉就感覺到了身後一道目光在注視他,心裡呵呵冷笑,這共產黨潛伏水平也不怎樣麽,試一次就露餡了。
等他回身坐好,那大夫已經在給另一個病患看病了,從此再也沒有看過他一眼。
膏藥是現做的,等拿到膏藥,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四點多,天邊的雲彩開始變紅,遠處的槍炮聲響也漸漸稀落下來,一天的戰鬥就要結束了,這也是陳嘉在上海戰鬥落幕的一天。
班長叫了一輛黃包車,幾個人護擁著陳嘉遠去。
身後那個大夫坐在椅子上,透過玻璃看著他們走遠,臉上的表情慢慢嚴肅起來。陳嘉的那句話似乎有點突兀,但好像又很正常。
所謂聽著有心,特別是他們這種常年在刀尖上跳舞的人更是敏感。
他知道陳嘉麽?當然知道,三十根金條現在就在他的屋子裡。王薇為什麽那麽摳?還不是因為組織沒錢麽。不僅僅是王薇摳,現在上海地下黨員誰不是勒著褲腰帶過日子?他們省下來的每一分錢都會交給組織。
自從特科離開以後,上海地下黨的財源幾乎被斷絕了。銀行走帳十分困難,現金來往也不現實,只能自籌。
於是所有人都成了小氣鬼,能掙來一分錢都會餓狼一樣撲上去,就是想給黨多掙一分錢也好。
三十根金條,是這兩年地下黨最大的一筆收獲,陳嘉這個名字也被他深深記住。哦,可不止三十根金條呢,王薇坑了他不少,至少還要加上六百塊吧。
可這小家夥為什麽說這句話?難道他看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