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陳嘉和沈鴻雁借著夜幕的掩護進入了陣地。這是一棟被大炮轟掉一半的建築,趴在二樓的地板上,正好能覆蓋前方日軍攻擊線。
“陳嘉,鬼子學壞了啊,機槍手距離散兵線一百多米,夠不著他們。”
陳嘉躺在斷強後面,眯著眼睛打盹,聽沈鴻雁嘮叨,接口道:“巷戰中機槍手是最沒用的,實在沒的打再乾他們。可惜啊,他們的迫擊炮手想乾乾不著。”
“那我們繞過去?”
“不去。國軍士兵不著調,看衣服認敵我,搞不好被自己人一槍乾掉,那就太冤了。”
陳嘉和沈鴻雁身上穿的是國軍的深灰色軍服,為了隱蔽,陳嘉在衣服上塗了染料,做成黑灰白相間的偽裝服。
為啥黑灰白?因為閘北的民居都是棚戶房,都是磚木結構。木頭因為時間一久,都發黑了。牆體白色石灰水刷的,所以大多是白的。
在他們身後有一個班的人保護他們,這是蔡延鍇特地安排的。陳嘉沒有拒絕,傻子才拒絕。有他們在,萬一有個啥意外也好有人幫忙。
班長是個老兵,從廣東跟隨蔣光鼎一路南征北戰。因為不識字,所以就當了蔣光鼎警衛連裡的一個班長。
他悄悄溜到陳嘉伏擊點後面,探頭問:“陳長官,沈長官,午飯送來了你們吃不?”
陳嘉回身搖手,“不吃了,你們吃吧,我們晚上再吃。”
班長猶豫了一下,又問:“一上午沒開槍,是不是找不到目標?要不要我們去引他們出來?”
陳嘉笑了,這班長有點滑頭,“不用了,他們總要露頭的。”
班長放心了,咧嘴笑笑就縮了回去。
戰況激烈,陳嘉埋伏的地方就被幾發迫擊炮打中過,好在沒有直接命中小樓。流彈就不說了,那是一直有的。
熬過了前幾天的不適應,陳沈二人現在也是老油條了,對這些完全無感,只是趴在地板上輪流觀察。
所謂老兵怕號,新兵怕炮。這些天他們也學會了聽炮,這是老班長教會他們的。炮彈劃過空氣發出的尖嘯,聽聲就可以辨明大致落點。
為啥怕號呢?衝鋒啊,那就只能看老天爺給不給飯吃了。作戰經驗再豐富,這時候半點卵用沒有,能躲槍子的人那就不是人。
在陳嘉眼裡,這時候的軍隊其實挺落後的,哪怕號稱鐵軍的十九路軍也不行。
士兵普遍是文盲,也就意味著稍微複雜的戰術是沒法用的,理解力不夠啊。戰術一簡單,戰鬥力就上不去,全靠軍官在後面督戰,士兵豪勇。
三萬多人打人家四千人,還打成了膠著狀態。要知道虹口那些日本海軍陸戰隊可不是美國海軍陸戰隊,一個是日本軍隊裡面的戰鬥渣,一個是美國軍隊的精銳,兩碼事。
如果遇到日本精銳師團,十九路軍早就崩潰了。也就是與日本海軍陸戰隊打成膠著,很多人就認為日本軍隊的戰鬥力不過如此,間接造成後來第二次淞滬會戰中,部隊戰鬥失誤,吃了大虧。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日本海軍看不起陸軍,覺得陸軍都是戰鬥渣,連帶日本海軍陸戰隊也覺得自己牛皮哄哄的。傳到中國軍隊耳朵裡,就變成了海軍陸戰隊比陸軍厲害。
他們哪裡知道,人家海軍牛逼,不是幫海軍看守倉庫的陸戰隊也牛逼。
結果被日本陸軍打得鼻青臉腫,最後一個小隊日本兵能擊潰國軍一個團,一個日本兵能看守一千個俘虜不敢動彈。
為啥?打怕了,失敗後把日本兵看做了神。 “陳嘉,來了,一個小隊長乾不乾?”
負責瞭望的沈鴻雁忽然低聲呼喚起來,他看見了一個小隊長模樣的人突到前線來了。
“乾,小魚也是魚。”
陳嘉利落翻身,爬到狙擊位,舉槍瞄準。
“正前方,斷牆後面,旁邊還有幾個日本兵。”
陳嘉從門罩裡看到了那個鬼子小隊長,正在和士兵們說著話。
也不猶豫,扣動扳機,肩膀被槍托頂了一下,陳嘉立馬收槍往後爬,躲到了斷牆後面。
“打中了。”
沈鴻雁也收起望遠鏡,縮在另一邊的斷牆後,掏出一個小本記錄下來。
班長的頭從後面露出來,“又幹了一個?”
陳嘉沒說話,沈鴻雁回答道:“一個小隊長,正中腦袋,哈哈哈哈。”
班長一臉羨慕,“陳長官厲害,這樣打下去,小鬼子的官都要死絕了。”
沈鴻雁哈哈一樂,“那是,沒見他們都不敢上前線了麽。”
陳嘉見沈鴻雁已經收好本子,起身彎腰往後面走,“換個位置。”
“好嘞。”沈鴻雁答應著,剛起身,一聲槍響,人就撲倒在地板上。
陳嘉大吃一驚,連忙臥倒,轉眼看過去,見沈鴻雁已經躲到牆後面了。
“受傷了?”
“肩膀中彈了。”
陳嘉心裡一陣懊悔,早就應該轉移了,等沈鴻雁寫好再走,結果被人盯上了。
“能爬麽?你先下去,我引開他們的注意力。”
沈鴻雁忍著痛,整個人貼在地板上往後爬,班長也爬了上來,伸手抓住沈鴻雁一用力,在一聲痛呼中,整個人被班長拉下去了。
陳嘉剛想探頭看一下,立刻就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立馬又縮回去。
“啪……”
磚石飛濺,一顆子彈打在磚頭上,就差幾厘米,陳嘉的腦袋就爆了。
草泥馬,對面也有狙擊手。
陳嘉心裡一寒,手腳並用爬到樓下,“走走走,到南面一百米的地方,快快快。”
在陳嘉的催促聲中,兩個士兵扶著沈鴻雁,一行人躲躲藏藏,跑到了南面一個小樓後面。
“看一下傷,怎麽樣了?”
沈鴻雁被放在地上,肩胛處一個血洞,看上去很是嚇人。
此時他們之前的小樓被幾發迫擊炮打中,瞬間倒塌,幾個士兵的臉都白了。
“快送他去醫院,班長,你接替他。”
班長答應一聲,從沈鴻雁身上取下望遠鏡,吩咐衛生員先給他包扎。
一個士兵叫來一副擔架,擔架後面還跟著一個年輕人。
陳嘉定睛一看,不由驚呼,“七官……”
朱學范聞聲看來,也是驚喜萬分,跑過來一把抱住陳嘉:“儂還活來該啊!我的天,嚇死我了。那天我們被鬼子趕走沒有接到你,我就一直擔心得不行。現在好了,你還活著,太好了。”
也許真的內疚了好久,他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
青幫大流氓為陳嘉流眼淚,說出去人家不相信的,可這是事實啊。
陳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到了河邊才發現那裡有鬼子打仗,所以我們繞路回去了。我也很擔心你們,現在好了,都沒事。”
朱學范抹去眼淚,有些不好意思,轉頭看著受傷的沈鴻雁問:“那嫩樁事體?”
“被鬼子盯上了,有狙擊手對付我們。朱大哥,你們怎麽來了?”
“杜先生說你們打仗,我們也要盡心盡力,所以組織了一批人來幫忙。擔架隊都是郵電工會的工人,紡織工會組織了人給軍隊燒飯送飯。”
陳嘉見衛生員已經給沈鴻雁包扎完畢,便握著朱學范的手拜托道:“朱大哥,他是軍部參謀沈鴻雁,是我的瞭望手,拜托把他送到醫院去。”
朱學范打了他一拳,不高興道:“說什麽見外話,你兄弟就是我兄弟,放心吧,我馬上把他送最好的醫院。”
陳嘉用力點點頭,心裡很是感激。
看著擔架漸漸遠去,陳嘉心裡怒火中燒,對狙是吧?老子今天不弄死你我不姓陳。
“班長,我們換個地方,你當我的瞭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