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商槐序回應:“你什麽時候做的決定,為什麽不早點和我說?”
書山盡攤攤手,“你到處闖宴比酒,也不思回家,兩個月前我便尋不到你的蹤跡了,又怎和你說得此事?”
“這麽巧合,我一被揍,你又找得到我了?”
他歎息一聲,“那是因為我碰巧路過長橋,又剛好聽見有人罵你沒有素質,我還來不及叫住你,你就走遠了。誰知道你最後是被人堵進了胡同裡,給揍了。”
“啊?什麽叫我被人給堵進胡同裡了?我告訴你,我他媽完全應付得過來,而且,那華文長也不好受。”
書山盡再次歎息一聲,知道同他爭論,一天都無法結束這話題。
“好吧好吧,知道你厲害......你完全應付得了,先把那藥膏塗完再說吧。還有,你要改改你愛說髒詞的習慣。”
“那是我的事......先別管這個了,我說,你若要上山,我便也上山。”
書山盡笑了,“你上山作甚?你家中富裕,又天性自在,山上可沒有那諸多烈酒。”
“我看有些溯魂者倒也自在瀟灑,酒要實在想喝了......我就自個兒釀,無礙。”
書山盡知道他做決定時衝動難遏,剛準備好了勸言,卻被他打斷。
“不必再勸我,我已經決定了。”
“我不是還沒有說話嗎?你又怎麽知道我要勸你?”
“......我猜的,沒想到你真的還要勸我。”
書山盡:“......”
“在朱陽,今天能把我撿回來的,除了我老爹,就只有你了。錢我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所以陪你上山看看風景倒也不錯。”
商槐序深深地望著他。
不再說話,書山盡取出腰間長笛,橫於面前,指間起伏,曲音隨著晚鶯的啼鳴在夜空中長喚。
......
......
時間如同白駒過隙,短暫兩天轉瞬而過。
朱陽城道空前繁華。
五年一期,今天便是桐山開道的日子。無數車馬橫行,卻指往同一個方向——天南浮生山。
遠望山覺近,近望山覺遠。
在朱陽城中時,群巒山脈幾乎遮住著一面天際,於是,便覺得浮生山近在眼前。
可愈往天南走去,才愈發覺得山的宏偉。原本以為隻步便能前往的浮生山,結果乘馬車都需半日才可抵達。
朱陽與浮生山外側之間的地域叫做天南,天南綿長而曲折,蜿蜒出百裡有余,而一路皆是山川淅河。
花織如華庭,木生如潮浪。
無數山道開辟,馬車或人皆依道前行,彼此之間維持著距離,所以並不顯得擁擠。又因為去往浮生山的人皆對天山有所崇敬,所以也無人喧鬧,即使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孩子。
塵長夢坐在馬車裡,望著外山的隊隊車馬,不安和喜悅在他心間來回碰撞,他按耐住一腔昂揚的熱情,努力使自己平靜著。
白無意的心緒同樣雜亂,但卻沒有像他那般激動。
身處於群山美景之中,他看著遠山和葉隙間透下的日斑,同時呼吸著山與水的氣息,倒也覺得自在愜意......
直到身後不遠處,一輛馬車裡傳來吵鬧的聲音。
“為什麽不能帶酒?帶酒耽誤我上山了?”
“誒喲,我的少爺呀,你可見過哪個孩子走桐山道時手裡還抓著酒罐的?心不誠,可是過不了那山道的。
” 車夫轉頭對裡面的人勸求著。
“這我不管,再說了,這不是還沒到桐山麽?得得得,到了再說,到了再說。”
那輛車馬似乎頗為急切,一路向前,很快便超越了塵長夢眾人。
“......”
塵長夢微怔,轉頭問道:“難道還有人喝著酒上山?”
白無意幽幽回答他,“天下之大,何人不有?”
“倒也是......”
想著還有這號人物同行,一股信心添上塵長夢的心頭,於是喜悅感翻倍,他在心裡比劃著一把手刃。斬除,斬除......
望不見盡頭的路......日懸於正空。
坡與坡之間彼此相連,不知越過多少座山。
王懷釋坐於車前,“就快到了。”
山川逐漸隱去,視野開始變得狹隘,大霧彌漫四周,入目只見得一丈五尺之內的事物。
而隨著霧氣愈濃,周遭開始黯然,如同進入漫漫夜中。抬頭似乎還能望見群星閃爍。
即使漫不見四方,但馬群仍靜,仿佛有神明正撫慰著它們。
“這裡是浮辰長峽,是進入浮生山的唯一通道,此間千年濃霧匯聚,但如果有足夠明亮的光源,你們便會看到兩側的百丈高崖。”王懷釋解釋道。
他猶豫片刻後,將身子探出車外,抬手托起一顆極明亮的光點,那道光明亮而柔和,直視也不覺得刺眼,如若霧中的白月。
塵長夢先是為他創造出的光球感到震驚,而後借著那光,方才看清楚了這片天地,周圍同行者也紛紛探身出來,於是聲聲驚呼在長峽中四起。
原本同行的車馬皆隱於黑暗,可如今周圍被照亮,才見得浮辰峽谷之間,齊齊容納著上百條車道同行,這些馬車皆來自於南疆各域,數以十萬計。
周圍兩壁是縱與橫都望不見盡頭的山崖。
而原本於夜中閃爍的群星,竟是鑲嵌於峽頂的無數晶石,遠看如沙礫,被光照亮後,折射出如虹般的光淬。
山斷天塹,浮辰若夢。
“無意,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浮生山是不是被人劈開成雙峰?”
白無意點點頭,“我記得。”
王懷釋收回那舉月神通,用極輕的聲音說道:“如果浮生雙山真是被一刀劈開,那麽這條浮辰長峽便肯定是拜那一刀所賜......”
心中震撼無以言表。
白霧愈發稀薄,前方若有光,視野便開闊起來。直至長峽的盡頭,霧氣消散殆盡,望去,谷口如同一面連接著天與地的光鏡。
走出長峽,如若邁躍天門,蒞臨神國。
沉煙貼著地面飄遊,無數車馬於此停行,人們皆望向遠方一座百丈天壇。
“我們立身之處,便是桐山道了。”
下了馬車,塵長夢稍稍擾動沉煙,露出原本似水晶的路面,而向下遠望,尚能看見百裡浮雲。
他們行於雲上。
沉煙其實是離群的浮雲。
浮辰長峽的盡頭本是斷崖,斷崖之下,是環繞著浮生山的千丈雲淵。只有當開山之時,雲淵上才會凝出這條水晶長橋。
也就是桐山道。
“那為何大家都停留在這裡?”塵長夢不解。
“因為再往前的路,就只有你們這些孩子才能進入了。”王懷釋對他解釋。
“不要著急,還沒有到時間。”
於是便等候。
直到雲壇之上出現長虹貫日,鶴唳山遙間,日墜清虛下。
不知何時,九道身影立於雲壇上各角,皆雪鬢霜鬟,白須蒼首。他們負手注視桐山道上的千萬人,仙風道骨,眼過之處,如沐春風。
“那些人是仙人嗎?”
“他們是九首顯鶴真人,是浮生鶴山上最年長、最不受塵世所縛的老人。”
王懷釋話未說罷,目光卻被不遠處一名少年所吸引。
竟然會有兮海龍都的孩子來浮生山,他稍微有些吃驚,但並沒有過於在意。
不知何時,腳底的沉雲向那雲壇之下湧去,露出山道晶橋。許多人並不知道自己置身雲上,所以這一幕嚇壞了不少孩子,吵鬧聲起伏。
“時至,行矣。”
為首真人緩慢開口,聲音卻傳進每一個人的耳裡。
有孩子已經開始向雲壇走去。
王懷釋蹲下身來,他哀息一聲,對塵長夢和白無意囑托著:“山道自有尺,只會允許九歲之上,十三歲之下的孩子踏入其中,而越往中心的雲壇走去,所遭遇的滯壓感便會越強,這是浮生山在考量著你們的勇氣和能力。”
他伸手摸了摸兩人的腦袋。
“去吧,我相信你們。如若山真的不願意接納你們,那便回來就是,我會在此處等候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