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將紙筆撇到一邊,從案底翻找出一塊翠綠的舊玉牌,玉牌上篆刻古文,似乎是經過了很長久的歲月,上面擦滿了磨痕。
他並出雙指觸在玉牌牌面上,數息時間,瑩綠的翠光閃爍,纖細的白霧縈繞在他的指周,絲縷中溫蘊涵藏。
王先生閉上雙眼,像是認真感受,身周的空間變得朦朧而不可視,猶如一片獨有的星空,周遭的空間被隔絕,他衣衫浮動,沉浸如此。
秋早風和日麗,秋雀窸窣的碎鳴打破了書堂裡的寧靜,王先生驚醒,收指,那片小世界也慢慢潰散。
“中天中天,如何才能算入意隨心......”他收起桌案上的玉牌,透過側窗,看著荷池裡的荷朵發起了呆,很久的時間,他才收回心神,而後拾起一卷書讀了起來。
堂外傳來塵長夢和白無意的交談聲,兩人並肩走進書堂,一齊對王先生行禮,然後坐上各自的木案。
塵長夢似乎一直想說些什麽,可看著王先生又說不出口。
王先生細敏,察覺到塵長夢的緊張,他低眉看一看手中書卷,抬頭說:“想知道溯魂的事?”
塵長夢用力地點頭。
王先生思索了會兒,放下書物後問,“想知道些什麽?”
“都想知道。”
王先生捋了捋心中的思緒,“我講是很難講完的,關於萬物追源,是很久遠之前就有的事情了,沒有人知道第一位溯魂者是誰,也沒有人知道是誰發掘出這樣的力量。
在我們看見亦或是看不見的事物中,存在著六種真意起源,它們被稱為天地魂源,而我們的世界就是由這六種魂源架構組成,稱做六意——風林火山雷水。
周人的身體九歲左右經脈才發育成熟,也就是說直到九歲之後,我們的身體才能夠感悟天地之間的魂源,並塑造自身的穴脈經魄。”
“那王先生是一名溯魂者嗎?”塵長夢急切地打斷了王先生的話,又為自己的不禮貌而後悔。
“是的......”王先生並不在意,望著木香燒出的縷縷白煙,只是歎氣,像是在惆懷也像是在悼念。
“因為巧合,我成為溯魂之人,但隻為求道。”
塵長夢低低呢喃,“父親就是厲害的溯魂者,不知道我以後能不能像他一樣。”
“世界上從來都不缺有天賦的人,要想成為一個強大的人光靠天賦是不夠的,唯有在磨難中成長,才能通透心性堅定身格。
只有做到隨意順行且永遠堅定原則,明辨是非且不為俗世所難,才叫強大。”
王先生也不在意他們能否聽懂,只是整理著木案上的物件。
書堂外一仆人匆匆跑來,他低身扣了扣門面,“先生,夫人傳我,說塵大人回來了!”
“父親回來了?”塵長夢呼喊,起身如脫兔,跑出了書堂,白無意也隨著塵長夢離開。
“無煙先生回來了?”
王先生走出書堂,眺望無雲的天空,好長時間,他收回萬千飄搖的思緒,背著手向廊外走去。
鈺夫人將塵無煙接回了澈水樓,此時正愁容滿面坐在床邊。
因為戰鬥,斷裂的肋骨刺傷了內髒,傷勢太嚴重,他離死亡只差半步邁入門檻,好是有人及時送他回了軍營。
塵無煙清醒過來,但是暫時只能在床上臥躺,他蒼白的臉依然明俊,伸手掩住鈺夫人的手背,“一些小傷,也許過段時間就好了。”
“你再說。”鈺夫人瞪了塵無煙一眼,
卻藏不住眼裡的擔憂,似乎不忍心看到他的模樣,鈺夫人偏著頭。 “你答應我不去冒險,然後又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幅模樣。”
塵無煙沒有說話,他透過床簾的薄紗望著天花板,許久才說:“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約定?”
鈺夫人微怔,“在浮生山的日子?”
他點了點頭,“那時候你在花堂,而我在半月山,我去見你,其實要越過桐山和鶴山之間的高澗,然後再過九首林......”
“九首林不是......你從沒和我說過這些。”鈺夫人纖手摘下一顆果盤裡的葡萄,送進塵無煙的嘴裡。
“所以我每次和你分別之前都會說,無論如何我都會再來見你。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不管是在浮生山還是在西嗤荒原又或者是在以後的其他地方。”
鈺夫人替塵無煙扯了扯被子,盯著他的眼睛愣神,“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這麽固執,我總覺得當時徐叔公那麽說你,你心裡會很難受,然後放棄。”
塵無煙平躺著,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不是師父收我,我可能已經餓死了。”
“你不要胡思亂想,你這樣說,我就覺得你愛我只是為了還人情。”鈺夫人抿著嘴,模樣就像一個小女孩。
塵無煙笑了笑,許久不言。
並沒有敲門,臥門被一雙小手推開。
“父親!”塵長夢躍著來到床邊,想要撲到塵無煙的懷裡,被鈺夫人伸手阻攔,“父親受了很嚴重的傷,現在不可以觸碰到他。”
塵長夢並不知道父親受了傷,於是站在床邊。
“好久不見,小夢長高了不少。”
白無意猶豫著也進了臥房裡,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倒是塵無煙先看到了,於是轉頭問向鈺夫人,“這個孩子是?”
鈺夫人欲言又止,只是轉頭看了眼白無意。
“夫人好,塵將軍好。”
塵無煙見鈺夫人沒有說話, 便點頭對白無意回意,並沒有多問,又與塵長夢說了好些話,直到鈺夫人將兩人帶出臥房。
“那個孩子似乎與古氏有關。”鈺夫人說的很慢,“你還記得閑聊時我曾提起的那些事情?”
“極北的古脈?”
“嗯。”鈺夫人頷首,思考了後再說:“衣葵氏在廣陵也有千百年的歷史了,我是衣葵家的人,曾經族裡的姥爺對我提起過,說是衣葵家的老祖宗是極北古氏的追隨者。
後來我偷偷翻查過家裡的文書,按書中記載,那古氏之人手腕間曾有六色符印,發色銀白。”
鈺夫人意味深長,“那孩子與書中描述的一模一樣。”
塵無煙靜靜地看著鈺夫人,然後偏過頭,“你相信這傳說真的存在於世間?”
雙鬢如蟬薄翼般的黑發從耳旁滑落幾絲,似乎也是不願肯定這個事實,鈺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如果他們曾經幫助過衣葵......我相信他們。”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哪怕他只是個孩子?”他的聲音平淡得像死潭的枯水。
鈺夫人抓住塵無煙的手,語間抱著一些歉意,“原諒我事先沒有和你說,可我覺得這個孩子很特殊,說不定以後能夠幫到夢兒。”
塵無煙的聲音依然平淡,“我一直都相信你,既然你選擇相信他們,那我就尊重你的選擇。”
鈺夫人的選擇總是很準。
十幾年前,他們也是孩子,衣葵鈺選擇了塵無煙。
就像現在她選擇相信白無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