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灼芒,黃煙率道。
本是一望無垠的黃草原,可如今鮮血將枯草染的殷紅,這是一片紅色與枯黃的斑駁大原。無數屍體橫豎倒著,有被長矛貫穿胸膛的狄人,也有被石錘砸碎頭顱的中周士兵。
隻眼望去,便是煉獄。
男人單膝跪地,他身材消瘦,面容冷俊,眉眼間寡淡無波,跪立在此仿佛海中孤舟,寂寥卻又堅定。他扶著五尺長劍劍柄,刺地借力好讓他不至於倒下。
唯有他隻身這片荒野。
他將頭盔拽下隨手扔在一旁,青藍色的鋼盔即使沾滿鮮血,可在烈陽下仍然折射著銀光。
男人抬頭凝視著遠處上丘的人影,風夾雜著細碎的黃沙揚起,他眼睛微眯。
“魑巫?”
太陽仿佛要墜落地面,上丘那個白袍人影就像站在大日之下,鬥篷遮住了他的面容,他的雙手手背浮現著詭異的白色火焰,兩道森然的白焰與周圍的一切顏色都顯得極不和諧,可他站在天地之間,就猶如天地本身。
天地同色,大道中天。
魑巫,從出生便是魂體合一,在傳說中他們是墮落凡間的魔神,有著數百年的悠久壽命。而自從兩千年前的大沉洲四軍征沉戰爭失敗後,魑巫一族就一直在大沉洲的西北域---針茸九曲隱世,已經有數百年沒有現世。
白袍魑巫忽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自顧自地說出兩句晦澀難懂的古語。
男人只是緊緊地盯著他,眉目中不泛起一絲毫畏懼。
“作為一名谷假,這樣年輕也可以修煉到如此的程度,你是有資格讓我注視你的。”魑巫族將中周人族稱為谷假,這是魑巫語中的諧名,譯為狡猾而軟弱的模仿者,他們認為人族只是一群喜歡拙劣模仿和算計其他種族的低賤族群。
男人沒有說話。
“告訴我你的名字。”
男人站起身來,拔出刺進泥土裡的長劍,他的眼裡就像藏著太陽,目光便是可以刺破濃濃煙霧的初光。
“塵無煙。”
極細的金屬摩擦聲撕開了草原的寂靜,刹那間塵無煙閃爍到魑巫的身前,他手中青劍就要刺進白袍魑巫的眉心。
詭異的白色火焰升騰而起,白袍魑巫低頭掃腿,以極快的速度轉身躲開這一劍的同時,側身用手肘擊中塵無煙的腹部。
這一擊乾脆利落,塵無煙被震退了很遠,他的嘴角緩緩流出鮮血,可神色卻依然沒有動搖。
“你算是一個厲害的谷假,可今天既然你見到了我,就不能活著離開。”白袍魑巫幾乎是瞬間移動到塵無煙的身後,鬥篷落下,他的臉棱角分明,無比蒼白,卻俊麗清秀,白眉高挑,眼眸是深邃的玉白色。
他一掌重擊塵無煙的後背,然後再次閃爍到他的身前一拳砸在塵無煙的前腹。
塵無煙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飛出去,倒在地上已經昏死了過去。
他再也承受不住如此重擊,他已經戰鬥了太久,在這次時間長達數季的守逐戰中,中周此征的主帥梅山越在與剛剛的狄人大軍長的交戰中戰死,四名副將戰死兩名,重傷一名。塵無煙帶領東十八營從東面疾馳奔援,而幾乎所有的東三營與東七營士兵都在與狄人的戰鬥中戰死,這是此征接近一半數目的總兵力。
塵無煙作為此征的副將之一,鏖戰一夜,最終殺了被梅山越重創的狄人大軍長,狄人就此敗退,可隨後魑巫就出現在了草原。
塵無煙不清楚為何傳說中高貴的魑巫一族會出現在狄人肮髒的西嗤荒原上,
而已經疲痹不堪的他已經抵抗不了這名白袍魑巫的攻擊。 詭異的白焰再次升騰而起,白袍魑巫並不準備給塵無煙任何機會。就在他將要躍起殺死塵無煙的時候,天際處雷鳴聲響徹,這是空間被連續撕裂又迅速貼合而發出的震鳴。
烈日都黯淡起來,而後震耳的語聲傳來:“魑巫!在荒地現身,你們有何目的?”
語聲猶如震雷。
白袍魑巫知道這是有人正在撕碎空間而來,可他來不及反應,天際處就有一道百丈劍嵐攜著磅礴浩瀚的巨力向他斬去。魑巫靜靜站立,他只是注視著。
在他身後,一個黑袍身影從虛無中遁出,向上推起一掌迎上劍嵐,能量瞬間對撞在一起,彼此交織撕扯,宛如巨浪潮汐般的波動像是要震碎太陽。
許久,空間恢復了平靜,身材高大的黃袍中年男人立在荒原上,他的身前站著一黑一白兩道身影。
“魑巫一族,來西嗤荒原有何貴乾?”
黑袍身影沒有開口說話,靜靜地站在白袍魑巫的身前,而白袍魑巫也保持著沉默,他緩緩拉起鬥篷,重新遮住自己的面容。
黃袍中年男人的身邊忽然落下一位身著藍衫的老者,老者慈眉善目,雖說面容蒼老,眉目卻明亮如水。
老者看著前方的兩名魑巫,皺起眉頭。
黑袍魑巫看到老者,稍稍屈身,一隻手拽住了白袍魑巫的衣服,另一隻手向後撕開一條漆黑的虛無裂縫帶著他遁去。
“能使出這種手段的,只有魑巫。”黃袍中年人低聲沉吟,他拉開視線一眼掃去,發現了遠處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塵無煙。
“這不是你的那個小徒弟嗎?”
老者已經緩步走向塵無煙,在他身旁蹲下身子,伸出手掌按在他的胸膛。“斷了幾根骨頭,還不至於死,但受傷嚴重,估計得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過來了。”
“這小子真狠,和他父親是一個模樣,不然當初我不會留他......還有......今天這事,不要說。”老者對黃袍中年人擺了擺手,低頭思索,眸子如海一樣深沉。
黃袍中年人卻面色嚴峻,“魑巫隱世也有幾百年?如今現身狄人之地,難道說白靈已經鎮不住雲途了嗎?”
老者抬頭望向天邊的烈日,大陽本灼熱刺眼,可他卻將目光直視,不避不移,毫無在意。
“白靈不背鍋......魑巫現身,只能說明他們已經不滿於當初的立契,不過針茸九曲確實不是人能待的地方。”老者笑著搖了搖頭,“即便如何,與我這個混吃等死的老頭子又有什麽乾系呢?”
“......”
......
......
西嗤荒地的荒原上,三個披著鬥篷的長袍身影緩緩前行,落日的余暉將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為首的身著白袍,走在他的左邊的一身黑色的長袍,而他的右邊則是一個瘦小的紫衫老人。
老人面色蒼白,神色似小刀一樣冷厲,耄耋之年的老人往往都垂勾著背,他卻不,老人走在余暉下,像托起的一輪新日。
“稀古,我要你為我做一件事......”
紫衫老人轉身消失在了原地。
......
......
白無意蹲坐在五珠樓的屋頂,雙手抱著頭數著夜空中的星星。有的亮一點,有的暗一些,有的還閃著光,他數不到多少就會數亂,於是放眼望去,用目光把整片夜空都裝進眼裡。
距離他進塵府已經過去近一個月的時間,雖然還是什麽都無法回憶起來,可就這樣陪著塵小少爺讀書寫字,他也並不覺得乏味。如果今晚時候燉的排骨湯再多喝一碗就好了,排骨湯是真的好喝,白無意想著,他就這樣躺在瓦頂上,望著星空,胡亂地哼著小調。
今夜萬裡無雲,他淺聲歎了一口氣,扶著膝蓋又坐了起來,目光遠眺著也不知在看什麽地方。
一隻白雁從夜空裡飛來,它撲展雙翼像是在星光中沐浴,乘著小風落在了澈水樓的窗外,用喙輕輕敲了木邊,咕咕低鳴著。鈺夫人取下它足邊的綁的信卷,將紙卷展開:
‘西狄暫時平複,周損失慘重,塵妹夫重傷,已於朝都車往雲安,過了廣陵,數日便到。最近秋風寒涼,保重好身體,至此。
落款人:衣葵卿’
鈺夫人緩緩卷起信紙,神色擔憂,撚著張白紙的紙角,目光失神看著案上的書卷,月色正朦朧,白雁在澈水樓旁的小荷塘裡梳洗風塵,水波嶙峋,池面銀光斑駁。
“已經離開好久好久了,可要好好回來...”鈺夫人從案下取出一隻竹筒,將信紙卷悄悄扔進裡面然後重新收好。
白雁清唳一聲,振翅北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