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馬車已備好,王二像往日的瘸腿老黃一般,垂首恭身站在馬車前,見少爺跨出大門,便捧了繡墩立於馬車旁。
戰飛快步而至,攀上繡墩,跨上馬車,挑開車簾,鑽了進去。
待少爺坐好,王二收了繡墩,假裝艱難的上了馬車,然後提著韁繩,高舉著馬鞭,大喝一聲“駕!”
那匹棗紅大馬便朝著東城大門飛馳而去。
此時,躲在大門後的湯柏麓緩緩的探出了頭,他皺著眉,看著遠去的馬車,略一思索,便朝後院走去。
王二駕著馬車出了東門,往妙湯堂藥丸坊馳騁而去,不多時便看到了藥丸坊那巍峨的大門和高聳的本草閣。
但他並未直接駛去藥丸坊,而是到了戰飛平時練功的小山腳下。“籲”的一聲,馬車妥當停穩。
他翻身下馬,身手乾淨利落,早已沒有往昔老黃那磨磨蹭蹭的衰樣。
那腿似乎也不瘸了,經過書院一戰,全身又充滿了激情。
臉上精神煥發,好似一下子年輕了十多歲。
實際上他並不老,今年不過剛好三十五歲,正值壯年。
這些年他以頹廢的面孔和滄桑的容顏示與外人,只不過是想隱藏自己的過去。
他知道,曝露自己,便是曝露了十年前京都那位死裡逃生的叛國賊之子。
此事甚大,需要長遠考慮,故謹慎無比。
待戰飛下了馬車,王二對他道:“少爺,以你最快的速度上山!”
戰飛知嘵,這是二叔在考驗自己的功夫,點點頭,用盡全力飛奔而上。
奔至山頂青石,卻見那王二已端端坐在那裡。
若在平時,戰飛自然驚奇無比,但今日有幸見識了二叔的武功,故並不驚訝。
“來,坐下!”王二招呼戰飛坐在身邊,盯著他看了片刻,對他道:“少爺,你今年多大了?”
戰飛一怔,回道:“稟二叔,戰飛今年已十歲。”
他有些奇怪,這二叔今日怎的如此古怪,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他幾乎是看著自己出生,怎會忘記自己的歲數?
看著戰飛臉上的驚疑,王二道:“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十年過去了!”
當然,關於戰飛的年齡,王二自然忘記不得,他如此一問,隻不是感歎飛逝的時間罷了。
這些年戰飛乾的很多事,完全不像一個的孩子。
單憑今日之事,能夠尋著蛛絲馬跡,把自己的身份揪拽出來,這已是十歲黃口小兒無法辦成的事情。
這少爺,不簡單!堪稱天才!
有些事必須要與他好好聊聊。
“今日想跟你談一些事。”王二開門見山。
“嗯,二叔,正巧,我也有些事想問您。”
“少爺有何事要問?”
“二叔從學院回到府裡,故意裝醉,然後用一件衣服引得張龍去你寢房,讓他看到你醉酒沉睡的假像,是不是想讓我把你排除書院黑衫人的嫌疑?”
王二點點頭:“這些年,我一直在隱藏身份。”
“二叔,你不覺得,今日之事,有些畫蛇添足嗎?”戰飛提醒道:“若要隱瞞,你只需把那長得離譜的黑長衫和高蹺扔得遠遠的便是!”
王二又點點頭,道:“不錯,但我如這般,你又怎能揭穿我的身份……如此我們又怎能若這般交談?”
戰飛一怔:“二叔,原來這一切都是你故意而為!”
王二微微一笑:“要不然呢?”
戰飛恍然大悟,
二叔能瞞過自己十年,豈非不是一個謹慎人? 今日之事,恐怕另有所圖。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杓,笑著道:“如此說來,二叔這是考驗我?”
王二點點頭:“可以這麽說,你的表現很令我驚訝。”
戰飛笑了笑:“我猜二叔一定很糾結!如果我尋不得黑長衫和高蹺,你便不會與我相認?怕我年少無知,誤了大事!”
“少爺,切不可妄自菲薄!”
王二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沒想到被少爺一語中的。
“當然,有些事情,必須要斟酌行事……原本打算你到了十六歲,我才告訴你,今日看來,我看倒是不必了。”
“噢!”戰飛應了一聲。按兩世為人計算,現在十六公歲都有了。想必二叔這些年也瞧出了一些端倪,迫於形勢,是要和自己攤牌了。
王二鎮定片刻,突然對戰飛道:“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是誰?”戰飛先是一愣,然後歎聲道:“我是誰,二叔應該清楚啊……十年前你從京都把我帶到余州,一路辛苦……只可惜了我那三叔四叔……”
王三王四!
王二的臉上先飄過一絲淡淡的憂傷,接著便是驚異之色。
看他那模樣,或許用“驚恐”來形容更為貼切。
簡直不可思議!
連王三王四他都知曉,這少爺似乎從出生開始,便知曉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僅是懷疑,如今聽他所言,得到證實,豈能不大吃一驚。
王二平靜了一下心情,盯著戰飛道:“我很好奇,這些你是如何知曉的?”
戰飛訕笑一下,道:“這些二叔切莫管,你就當是那可憐的母親托夢與我便是!”
他不想用太多的慌言去掩飾,這十年來王二一直在身邊,寫妙詞開藥方,什麽靈隱寺隱者。即便與老紈絝老風情恩恩怨怨的背後,他皆瞧得一清二楚。
這不是他能夠解釋得清楚,能夠自圓其說的,所以乾脆直接叉開了這個話題。
王二聞言,就不再追問,隻道他是“天魂者”。
其他暫且不提,此時心中,最為疑慮的便是少爺的遇刺。寧五同亮出神雀司令牌的時候,令他吃驚不小。
這其中涉及到很多微妙的東西,原本在少爺去跟先生講述遇刺經過之前,他本該對戰飛有一些叮囑。
但先生突然闖進後院馬廄,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故失去了一些機會。
也不知少爺言與湯先生的那些話語,合適不合適?
於是讓他把與湯柏麓所言,仔細道來。
戰飛如實相告,無一遺漏。
聽聞厚葬寧五同及開棚放粥,王二心生讚許,再有隱晦輾轉告湯先生有關寧五同神雀司密探的身份,也令他對這位十歲的小少爺刮目相看。
待一切問明,王二不由皺起了眉頭。
因為他對今日戰飛的遇刺,有一種大膽的推測,覺得疑點重重,甚是蹊蹺。
整個事情,從顏泊賢一眾人擋住戰飛和玲兒開始,便一切全在自己的監控中。戰飛數次涉險,他均未出手,因為心中有所疑慮。
直到趙蠻兒被紫衫人所傷,他才覺得是自己多疑了,可事後一想,還是覺得此事疑點重重。
從而玩了個小手段,故意露了些破綻,如此便引得戰飛出來。
既然知道十年前從京都逃離至余州,還知曉王三王四因他而亡,那麽他一定知曉了自己是叛國賊謝正的兒子。
王二心中雖大為不解,但從另一個方面也恰恰說明了少爺的不同尋常。
思索片刻,決定不再把他當著一個未經人世的少年。於是開口問道:“歷經今日之險,少爺對昨日土根與鐵牛的刺殺,心裡有何思有何想,能否言之出來?”
戰飛略一怔,他原本二叔尋他隻為今日之事,卻未料今日事未提,倒先提起了昨日事。
昨日行刺,那兩兔崽子為閹人,戰飛揣猜與京都皇宮有關系。
又因有神雀司苗桂球的獨家至尊毒藥“孔雀藍”, 神雀司自然也成了重點疑懷對象。
但今日書院遇刺,神雀司密探寧五同舍身相救,恰恰又證明了昨日遇刺並非神雀司所為。
如此一來,便變得撲朔迷離,饒是戰飛聰明過人,也不好妄自揣猜。
畢竟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有京都皇宮和神雀司才是自己最大的仇人。
他沉思片刻,對王二道:“二叔,土根和鐵牛為何要刺殺我?我還想不出原因,但應該不是神雀司所為。雖然二人為閹人,好似與皇宮有關系……但我相信,皇宮和神雀司在對待國賊謝正叛國投敵這件事上,態度和行動應該完全一致。”
“少爺,你胡說什麽呢?”
“難道我說錯了嗎?”戰飛一怔,道:“我的意思是說這兩次刺殺,好似都排除了京都方面的嫌疑……”
“我沒說這個。”王二道:“我只是非常驚訝,別人罵你父親為國賊也罷了……為何你也如此?”
戰飛不以為然,“二叔,如果他真是闕歌的罪人,莫非因為他是我……父親,我便罵不得了?”
“或許你父親……並非外界所言。”王二頓了一下,可能是不想糾結這個問題,或者心中有其他顧慮。
他道:“即便是你父親真正背叛了闕歌,也輪不到你去辱罵。”
“為什麽?”戰飛表示不服:“闕歌上下,不都是以叛國為恥麽?”
王二無言以對,叛國罪,無論是何種原因,皆是罪莫大焉。按理來說,十歲的戰飛論理不論親,實在極為難得,應該受到表揚和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