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往日清晨一般，一輛馬車停在了余州東城門外幾裡地的“真一書院”門前。

　　看那馬車的裝束，堂皇富麗，便知馬車的主人不是一般人家。

　　先看那拉車的馬匹，全身棗紅，渾身上下無一根雜毛。個頭挺拔高大，形體俊美而健壯，即便是在軍中，也不多見。

　　這正是愛馬人仕最愛的北宛良馬，單說這馬的價值，只能用不菲來表示。因為有錢，也未必在市場上買得到。

　　再細看那車身，四面絲綢裝裹，鑲金嵌銀的窗牖在晨陽的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窗牖上那金黃色的縐紗顯高貴無比。

　　整個馬車，在晨陽之下，便是一幅美妙無比的圖畫。

　　只是，在欣賞美景之前，一定要把那車伕當塊透明的玻離。

　　否則大好景致，便就煙銷雲散，留下的就讓人心酸不已。

　　那車伕實在太過寒酸，也不知馬車的主人是怎麽想的。難道整個余州城，連一個四肢健全的車伕，都尋不出來嗎?

　　兩隻腿的青蛙難尋，兩中腳的人，莫非也難尋?

　　當那佝僂著的車伕，像往常一般，拖著一條不怎麽靈活的腿下了馬車，然後用手挑開了車簾。

　　此時車身內傳出一陣嚶嚀的哭聲:“少爺，你不去書院，玲兒也不去！”

　　“先前不是同玲兒講好了嗎?我要去京都了，要去闕歌最好的書院讀書。”

　　“為什麽啊?”

　　“因為真一書院的先生都說了，少爺我是神童是天才，將來可是朝庭的棟梁。這真一書院太小，已容不下我了！”

　　戰飛用衣袖輕輕的擦拭著丫環紅腫的眼睛，安慰她道:“不過無論我在哪裡，我都會想念玲兒的。”

　　“真的?”

　　“真的！”

　　戰飛有些無奈，隻得矯情一回。

　　真一書院有男士班和淑女班，這玲兒每日陪少爺來書院，先是如尋常丫頭一般伺侯在少爺的身旁。

　　卻未料到耳濡目染，對學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少爺便央求府內先生去找書院先生，說是要把玲兒丫頭送到書院的淑女班。

　　一個丫環，要學著別家小姐一般去書院上學，若生在其他老爺夫人的府裡，敢情會被老爺和夫人笑話死。

　　不說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總得說你癩蛤蟆打呵欠吧！

　　即便不被笑話死，恐怕也得逐出府門。

　　因為這個世間，必須要講規矩，主子的東西，奴才是萬萬學不得的。

　　若是亂了規矩，這奴才學了主子的本事，哪以後誰還來當奴才?

　　這豈非要亂了天下！

　　但玲兒不同，因為他遇到了一位好少爺。

　　這好少爺懂得男女平等，懂得巾幗不讓須眉，更知道鐵娘子撒切爾夫人。

　　當然他並沒有想他的丫環某一天會成為闕歌王朝的上官昭容，但多讀詩書，養養才氣總還是可以的。

　　畢竟將來，那個什麽的通房丫頭的事情，前世的戰飛好似聽說過的。

　　也不知這闕歌王朝，有沒有這等福利。

　　或許有呢?也得有些才氣才行。這樣同她行走在大街之上，是不是也昂首挺胸一些?

　　那時府內先生和夫人同小少爺關系尚好，母子父子情深，府內先生和夫人愛屋及雀兒。

　　就冒天下之大不韙，同意了少爺的請求。不過是否是心甘情願，不得而知。因為他們知曉，府裡這位少爺惹不得。

　　得罪他，可就算得罪了靈隱寺的那位隱者，

樓子的歌兒沒有了，恐怕醫館裡的丸子也會少了。　　府內先生聽得少爺的央求，趕緊駕著馬車去找書院的先生。

　　書院的先生聽聞府內的先生所言，拍手稱讚。

　　府內的先生一生可讀的是聖賢書，主子大德，讓奴才讀書，這是大善啊。

　　那真一書院的山長聞言，更是高讚府內先生的品德。甚至在府內先生面前狠狠的駁斥了男尊女卑，還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繆論。

　　這搞得府內先生心中誠惶誠恐，不斷向山長拱手還理。

　　其實這府內先生明白，這書院山長和院內先生心中想得最美的，便是恐怕又要多收一份束脩。

　　真一書院，可是余州東城最好的書院，學生一年的學費可不低啊！

　　對此湯柏麓和明尋音倒不在乎，畢竟這樓子和醫館有一部份的錢還是小啞巴賺來的。

　　特別是明尋音更是精打細算，覺得在玲兒身上花些錢了不並不冤。

　　說不定將來成了自己的兒媳婦，到時撒出的銀子還是自己的。

　　這叫啥來著?

　　肥水不流外人田。

　　當然，大少奶奶的就甭想了，但二少奶奶三少奶奶還是可以的。

　　那時的小啞巴可不叫小啞巴，而叫“小飛飛”。

　　小飛飛雖然不會說話，但挺招先生和夫人喜歡。特別是夫人，親熱起來，一句一個“小灰灰”，叫得戰飛每晚睡在床上，腦子裡滿是那幾隻小羊羊在奔跑。

　　當然，偶爾也有那穿紅裙子拿平底鍋打別人腦袋的彪悍女人。

　　小飛飛叫得久了，晚上的夢做得多了，久而久之，這小啞巴少爺還繪畫了一套繪本，繪本的名字叫《喜羊羊與灰太狼》。

　　借此，這小啞巴少爺在真一書院還賺足了一波小女粉絲。

　　……

　　……

　　一真書院門前的馬車停了半袋煙的時間，車內的少男少女在瘸腿車伕的幫助下，下了馬車。

　　丫環玲兒的眼睛雖然還有少許紅腫，但臉上亦然露出了晨陽般的笑容。

　　她手裡緊握著一本繪本，這是少爺戰飛新送給她的。

　　加起以前的，這剛好六十本。

　　戰飛每月給玲兒一本《喜羊羊與灰太狼》，如今已是六十集。

　　這看似很多，但其實還早呢！

　　戰飛隱略記得，光是腦中有圖有真像的，就已有三十四部……共計兩千六百三十三集……

　　如果自己再瞎編瞎畫，再注點水從，至少也得有個五千集。

　　僅嚶嚀了小半刻鍾的玲兒突然不哭了，這並不是因為小少爺戰飛很會哄小妹妹。

　　而是因為十歲的珍兒懂事了。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

　　說到窮，她家可真窮了。

　　當年家境，到了窮得他父母等只有賣掉她，才有錢去買粗糧下鍋，熬粥給她弟弟喝的地步。

　　玲兒兩歲零十個月到了湯府， 迄今已七年有余，雖然名為丫環，實際上過的還算是小姐的生活。

　　她自然滿足。

　　……

　　……

　　戰飛牽著玲兒的手，在跨進一真書院那一刻，他突然回頭看向老黃。

　　老黃背對著他，斜靠在馬頭，墊起腳，正用手輕輕摩撫著那棗紅大馬的頭。

　　這棗紅大馬，進府湯府時，還是一個小馬駒。是老黃一手喂養，如今已健壯挺拔。

　　戰飛知曉老黃此時的心情，他是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與這棗紅大馬道別。

　　他明天也要離開湯府，這個不可理喻的老黃，他並不稀罕什麽湯府大管家。即便先生和夫人承諾，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一直呆在湯府。

　　無子無女，湯府給他養老送終。

　　但他不稀罕。

　　甚至戰飛給他開出了超過老管家湯福十倍的月例，他還是不肯留在湯府。

　　小少爺以為他另有所圖，於是嘻笑著道:“喂，老黃，跟我一起去京都，等將來我有出息了，給你討個媳婦。”

　　他也只是羞赧一笑，搖搖頭:“要那媳婦作甚?如今多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若少爺有心，在鄉下給我築個茅屋，置些薄田，買三五幾隻牛羊即可！”

　　既不願意留在湯府，也不願意跟自己去京都，戰飛聽後心底突然有了一種失落。

　　莫非這次真的是自己錯了?

　　如此剛剛開局，他卻想著退休，想著過千萬人夢寐以求的舒適生活?

　　他果真只是老黃，而不是隔壁的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