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懷疑夫人,這讓老黃心中惶恐無比。
想想半年前那檀木雕花大床弑父弑母,舊恨未了,又添新仇……
從山坡往下走,他一瘸一拐,想著少爺遇刺之事,老黃暗中思忖,此事與先生夫人無關,他自然信之。湯府十年,先生夫人待少爺不薄。
只是少爺偶爾耍氣,讓先生、夫人有所忌憚,而似乎少了些親情。
問題在於,土根和鐵牛確為夫人尋回。若少爺因此問罪,夫婦二人恐百口莫辯。
聽少爺所言,這或許是夫人和嶽老先生為治其啞病,故意為之。
倘若這樣,先生夫人、嶽先生,便是草菅人命。如此,還如何懸壺濟世?治病救人!估計斷然做不出來。
他一瘸一拐,每走一步,皆是左腳先邁出,然後拖拉帶動右腿,看樣子十分吃力。
戰飛滿臉盈笑,他拉著老黃的手,跟著他一瘸一拐,絲毫不顯別扭。這些年,他們便如此走來。
事情已過,他須保持孩童的天真。但內心並不平靜,一路琢磨,應當何去何從?
余州已不安全。
可普天之下,何處安全?
十年前,隱略有人言之荷畫山,可他並不知曉。
顰眉間,想起東門市場,牆壁上那喜慶的紅榜。
據稱皇上禦筆。
嗯,京都……
那應該是個好地方!
……
一老一小,行走略顯怪異,但步伐卻驚人的一致。
兩人下得山來,向不遠處的庭院走去。
至門口,仆人老黃頓時松手。知若被人瞧見,少不得有人嘀咕。
跨進院子,一個甜甜聲音響起:“少爺練回來啦,快來洗洗臉咯!”
戰飛聞聲笑盈而去,此乃丫頭玲兒。小自己半月,卻高出半頭。
從三歲進府開始,便被老風情安排伺侯自己。
戰飛伸出小手,嘻笑著在她白嫩的小臉上輕輕的捏了捏。
玲兒也不避讓,隨他去了,只是臉上露出一絲羞態,更是可愛至極。
戰飛接過帕子,在臉上胡亂應付一下,便扔一把搖進了銅盆。
轉身欲走,卻不料被玲兒一把抓住衣袖,怒聲道:“少爺,你怎如此?”
戰飛伸微一怔,便自覺蹲於銅盆前,擰起帕子,把臉仔細擦了一遍。
看著少爺白晳粉嫩的小臉,玲兒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但傾刻便大叫了起來:“少爺,要你乾嗎!”
這少爺今早壞了規矩,未按部就班去廂房享用早點,而是取下背上的弓箭,閃身便往院子左側的幽徑跑去。
院子右側的石板路直通後面的藥丸房,而左側的幽徑卻是“本草閣!”
此乃禁地,藥丸坊上下無一人敢踏入半步。
當然少爺可以另外。
只是擔心樓閣裡那位老先生,雖看似和藹可親,對少爺也是萬般遷就。但玲兒和老黃皆知,若他發起橫來,即便是先生和夫人都要懼他三分。
更何況,據少爺比劃,樓閣還藏一紅毛怪獸。
說那紅毛怪獸喜食人肉,垂涎皮老肉少的嶽老先生幾十年——老先生肉少骨頭多,嚼起勁道十足。
每次少爺比劃,玲兒就會嚇得瞪大眼睛,小腿打顫,卻又不敢哭出聲來——哪有伺侯少爺的丫頭在自家少爺面前哭鼻子的。
若是傳了出去,讓先生和夫人知道了,那就麻煩大了。
此時見少爺踏進,自己又不敢跟進,
只是愣愣地兀自站在那裡。 擔心這少爺生得細皮白嫩,比那嶽老先生不知要味道鮮美好幾百倍,若被紅毛怪獸瞧見,豈不是要活剝生吞了?
老黃也耷拉著腦袋,似是不知所措。
玲兒噘著小嘴,臉生憂鬱,搓著雙手在院子左側翹首遙盼著。
心裡反覆念叼著《大慈菩提經》為啞少爺祈福。
……
……
盞茶功夫,少爺蹦跳而出,看他春風得意,好似拾了元寶。
玲兒和老黃這才松了口氣。
但玲兒慍怒之色仍溢於言表,大聲吼道:“少爺,你又瞎胡鬧,就不怕那紅毛怪獸把你吃了?”
老黃搖搖頭,無語。
不知是對少爺的瞎胡鬧無語,還是對少爺平時慣著玲兒,以至於她可以這般對少爺大呼小叫而無語。
少爺臉露不屑,突然對玲兒道:“紅毛怪獸何妨?少爺我踏入本草閣,為的就是尋找他。他要嚼老先生的骨頭,我且先一箭射穿它的屁股,讓他屁股尿流的滾蛋,從此後再也不敢踏進藥丸坊本草閣半步!”
“啊!”
玲兒驚得一聲大叫,可謂花容失色。
她未曾想到,這個七年未說話的啞巴少爺,居然開天口。
而且開口,便若大江之水滔滔不絕,故吃驚不小。
戰飛伸手,在她的臉上輕輕一捏,笑道:“勿需大驚小怪,老先生妙手回春,本少爺的啞病好了!”
玲兒驚得又打了一個激靈,但臉上旋即露出了喜色。
少爺標致如斯,夢中時常聽他開口說話,今日成真,此乃天大喜訊!
小丫頭的思想沒大人複雜,也不會好奇少爺為什麽突然說話。
喜極而泣!
一時間,玲兒居然用手掩面,抽噎了起來。
“好了,好了!”戰飛把她手從臉上拉開,嗔聲道:“莫非我啞病好了,倒惹得玲兒不高興,怕我話多,以後煩著你?”
“我才不是呢!”她破泣為笑:“玲兒不怕少爺話多,即便少爺要把先前幾年的話說於玲兒,玲兒也不嫌多!”
誒!
看這小嘴能的!
戰飛笑著輕輕搖頭,道:“只是可惜,那紅毛怪物似乎知曉本少爺要找它晦氣,射他屁股,早就遁得無影無蹤。如此這便,便苦了老先生。”
“哎!”玲兒聽完,長歎一聲,滿臉露出遺憾之態——少爺人長得標致,在學院成績也是第一,幾位先生天天誇獎。道只要不貪耍玩,將來必能考個功名,即便殿試,恐怕也能前三。
她擔心少爺這弄刀耍劍的臭毛病,怕耽擱前程。
先生夫人慣著隨他性子蠻橫,恐怕將來落在哪位脾氣不好的小姐手裡,必定會吃盡苦頭。
戰飛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笑著微微搖頭,然後向前面的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