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早點已就位,三個煎蛋,三個包子,一碟泡菜,一碗稀飯。這全是按自己菜譜而做,張媽負手,微垂腰身站在一旁。
這些年來,不知不覺中,小少爺的紈絝姿態已經養成。
先些年還有些懺悔和不安,前世是個苦逼人。
故一直不希望自己進膳時,旁邊還直挺挺。立一個看客。
現在卻理所當然,否則破了規矩惹了大禍到時追悔莫及!
戰飛不再客氣,也不再向張媽問好。
幾年前倒是有過感謝的,記得那日清晨,張媽煮的是“雞蛋甜酒糯米湯圓”,自己挺喜歡的一種款式,感動得自己向張媽躹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
嚇得張媽一下子跪趴在地下,以為自己少放了糖——小少爺向婆子行如此大禮,主子肯定認為這是婆子私下裡佔便宜給教的,這可是大罪行。
被傳到老風情那裡,張媽挨了一頓大罵,還克扣了半月工錢。
從此以後戰飛知道了“人在豪門,身不由己”的悲催了!
吃完早點,拍著圓滾滾肚皮跨出大門,馬車早早就在門前候著。
按日常貫例,由玲兒陪著自己去離城東門半裡地的“真一書院”。
駕車相送的當然是車伕老黃。
別看老黃腿瘸,但這駕車的技術,堪稱一流。遠的不說,單是在湯府,可稱第一。
當時錄用之時,先生和夫人皆考察過。
只是上車的時候看似有些吃力,一瘸一拐。先生和夫人皺眉,但擋不住少爺那哀求的眼神。
一瘸一拐,車伕老黃,大家留給他的皆是鄙夷之色。
但在少爺戰飛看來,卻是另一道不錯的風景。
如果要問什麽?
那便是看得久了,親人眼裡出西施!
……
……
書院先生是余州東城的富賈重金從京都請來,入讀之人皆是余州東城的一些紈絝子弟和官宦二代。
算得上是余城的貴族學校。
闕歌王朝的文字間於現在的文言文和白話文之間。但也有兩種流派,一曰古文派,二為今文派。
對於戰飛這個成績不算太差的大四學生來說,無論那種文派,皆無絲毫難度。
只不過再說話或作文時多加幾個“之乎哉……多否,不多也”之類的助歎詞。
先生的學問和水平原本是有,特別是搖頭晃腦誦訟時抑揚頓挫的表情,頗具學識淵博之態。
然,戰飛畢竟來自五千年文化泱泱大國,要揪先生幾根小辮,並非難事。
當然也不是說先生一定就錯了,只是思維角度和維度不同。
戰飛天生啞巴,雖然家境殷實,父母在余城也算得商賈大家,但因出生於青樓。故學院總有自栩為余州城的正宗小紈絝瞧他不起,有甚者更是無中生有,找出借口挑釁。
結果便是對決。
戰飛的身子裡裝的是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而又是天生啞巴。
而所有的啞巴皆有一種自卑之心,故與學院的小紈絝混得並不怎麽熟絡。
總不至於與他們一同趴在地下彈珠珠,或是撒尿和泥巴。
當然偶爾也想講些鬼故事嚇唬他們,恐怕比劃手勢,最先嚇倒的就是旁邊的玲兒。
故大部分小紈絝同窗小友都疏遠大,惟獨算不得紈絝的小官宦人家——余州城趙巡頭趙鳳陽的兒子趙於與他交好。
趙於父親姓趙,母親趙於氏,所以取名趙於。
東城巡頭趙鳳陽,
看似神氣,挎腰刀,著官服。後面常年跟著三五幾個忠心照肝的小兄弟,在余州城走路耀武揚威,八面來風。 但一般的有錢人家都不拿他當一回事,心中恥笑,爾不過是余州城看門的一條狗而已!
故趙巡頭趙鳳陽的兒子趙於,在學院,一眾紈絝也不待見。
但戰飛與他走得親近,兩人性情相合。
學習之余,偶爾也手談幾局。
天一書院,趙於學業位於倒數,但極有弈棋天賦。
戰風常住妙湯堂藥丸坊“本草閣”,觀世上兩大高手對弈,偶爾也討教一二。雖年紀輕輕,但已棋力非凡。
學院閑來無事,便教趙於。
剛開始趙於負,未料半年之後,便可殺過“五五”局,這令戰飛吃驚不小。
當然更多的時候,他倆的學余生活便是……喝酒。
而且喝酒的地方檔次還很高——與余州“樓外樓”齊名的“日悅樓”。
兩人對飲有三人。
此時往往心驚膽顫的便是日悅樓大掌櫃蒙樹清。
他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只是直愣愣的看著這兩個七八九歲的孩子,喝掉了一壇壇二十年的“狀元紅”。
酒是日悅樓最美的酒,菜是日悅樓最好的菜。
每次酒至七八分,余州城趙巡頭的兒子趙於就會說出他的理想:“一劍破清風, 殺了馬如空……”
此時掌櫃蒙樹清,大抵是用手拭拭額頭上的冷汗,推開包間房門,瞧瞧過往人。看有無陌生面孔出現。
雖在天字間,但謹慎之心仍有。
神雀司第六處“捕雀處”主辦馬如空,使劍高手,一向神出鬼沒,神龍見尾不見手。其劍術霸刀之極,所用之劍,名曰“挽清風”。
滿臉通紅的戰飛聞言,毫無例外的向趙於豎起大指姆。
神雀司第六處主辦司馬空,乃闕歌王朝名至實歸的“天下第一捕”。
趙於一向瞧不起余州東城小巡頭趙風陽,故從小發誓,要做天下巡頭之首——神雀司六處主辦。
傳聞神雀司六處主辦位置,需“一殺換一職”,殺了前任,自己繼任!
故趙於要“一劍破清風,殺了馬如空!”
道完理想,滿臉通紅的趙於便恰到好處的一頭趴在桌面上。
掌櫃蒙樹清便會走到窗前,衝那站在日悅樓大門前的趙巡頭點點頭。
須臾,身著皂服,腰佩長刀的趙風陽便直挺而入,微瞥一眼小戰飛,抱拳向蒙樹清施一禮。然後扛起趙於,默默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掌櫃蒙樹清,每一次都在心底歎息一聲:哎,若他娘還活著,怎會如此!”
旋即轉身,又一愣。戰飛也歪倒在桌子上。
掌櫃蒙樹清開啟天字間,把戰飛平平置於床上,仔細的蓋好被子,轉身離去。
此時的戰飛,會毫無例外的側身,收腿,護胸。
同他在京都東二十余裡烕弑廟出生的模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