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柏麓在心底暗自揣度，猜小啞巴的目的。

　　那戰飛睫毛一眨一眨，小眼睛突閃突閃，突然道:“我天生命苦，出生就克死了母親，成為了孤兒。如今落入神雀司，我對此並無怨言……不過這院子和醫館的事情，我們得重新算算！”

　　“……我年齡尚小，花錢的地方多，譬如將來娶媳婦，少不得給老丈人家一筆彩禮。如果媳婦再給我生幾個兒子，我得每人給他買一個院子……至少不能比現在這個院子差吧。”

　　“……我的兒子還得討媳婦，討了媳婦還得生兒子，生了兒子還得買院子……所以，這家產我要佔六成，你老紈絝和老風情是秤不離砣，公不離婆，好歹算一家子，一起給你們算四成，如何?”

　　“啊！”老黃驚得下巴差點掉了。

　　“少爺，你胡說什麽呢?先前不是說好，咱不……不分家了嗎?”

　　他那裡料到少爺兜了一圈子，又回到了分家，而且是獅子大長口——獨佔六成，也不怕磕了牙齒，閃了舌頭。

　　要是先生和夫人心裡一個不高興，立即把他掃地出門，那自己的後半生該怎麽辦啊！

　　明尋音也被小啞巴的要求嚇了一跳，結巴著說:“你……六……六成！”

　　“六成！”戰飛十分自信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這時，冥思苦想的湯柏麓突然明白了。

　　他苦笑一聲，這小啞巴果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來這小啞巴與自己耍潑皮，不過是當頭棒喝，是要先拿捏住自己，最終卻是奔著家產而來。

　　特別是這家財要分六成的理由，也太有理由了。

　　真是腦洞大開，很有想象力。這不能用人小鬼大來形容了，簡直就是一個……潑皮！

　　若非不是看著他一天一天長大，突然一個十歲的孩子玩出這種高深的花樣，恐怕自己會驚愕而死。

　　這種城府和心機，用來爭家產太浪費。

　　若給他一個機會，恐怕京都太和殿那把金黃色的椅子，他都可以去爭一爭。

　　等想透徹，湯柏林突然笑了起來，他對戰飛道:

　　“小啞巴，先前約定你佔四成，而且還是口頭上的協定，我不認帳，你也不可奈何……但我這人最講道理，說說你的理由，只要講得有道理，別說六成，十成我都給你。”

　　一陣酒意襲來，戰飛身子一晃，嘿嘿一笑:“老紈絝，本少爺也喜歡以理服人，今日就跟你理論理論。若無本少爺，你這樓子館子是不是早就關門大吉?哪來的‘州州日悅樓’！”

　　小啞巴所言不假，若非他的詞兒和藥方，“日悅樓”和“妙湯堂”難有起色。但憑這要索要六成，這也太狠些了吧。

　　湯柏麓道:“小啞巴，難道我們之間就沒有絲毫情義可言?當初若不是我在西山把你撿……”

　　“咳……咳……”明尋音突然使勁的咳了起來。

　　湯柏麓這才回過神來，他話鋒一轉，繼續道:“當初若不是我在西山……撿回救你性命的草藥，說不定你跟著你那可憐的娘親一起去了！”

　　“那又如若，老紈絝……”戰飛怪聲道:“甭希望我怎麽感謝你，早死早投胎。說不定我投到王爺家，此時已成了世子……比這勾欄院的小龜公強了不止百倍，你道是也不是?”

　　眾人一愣，那裡見過如此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人。

　　特別是湯柏麓夫婦二人心中極為忿然，在湯府把你像小祖宗一樣的供著，

日子過得比皇上還舒服。　　自詡為小龜公?可曾拉過半根皮條?

　　可一想到小啞巴那些風月詩詞和那《纏事縱橫》，這小啞巴說的似乎又沒錯。所做的事情，與拉皮條的龜公有何異?

　　不過是稍微文雅一些罷了。

　　見小啞巴如此耍橫，湯柏麓有些不依了，他盯著他，冷聲恫嚇道:“小啞巴，說到底，你的戶口在戰姓女子之上，實質上我們本無半點關系，我只需叫人把你趕出湯府，大門一關，什麽事情都解決了。”

　　“卸磨殺驢?你大抵可以試試看！”戰飛冷聲一笑，道:

　　“你府內第一高手段良已經嚇得屁滾尿流逃到海角天涯去了，恐怕現在本少爺成了府內第一高手。”

　　“說到武鬥，打架你是打不過的——少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若想文攻，老紈絝老風情你倆可千萬別忘了，樓子裡的詞兒、館子裡的方兒，本少爺都到神雀司八處申請報備過。如果你把本少爺趕出門，你應該是知道有啥後果。”

　　言罷做了一個令人十分討厭的小鬼臉，對著湯氏夫婦鬼魅的笑了起來著。

　　明尋音一聽，心裡直打鼓，這小啞巴向來不按常理出牌，行事恣意妄為。

　　想到半年前深夜自己與先生在床上正待寬衣解帶顛鸞倒鳳，他卻執著一把雪亮的匕首跳上床沿……

　　還有什麽事這小啞巴做不得?

　　她一下子認了慫，趕緊站起來執著酒壺走到小啞巴跟前。

　　戰飛醉意蒙朧，但卻正眼都未瞧她一下，一隻小手死死的扣在酒杯上面，看來是真的動怒生氣了。

　　明尋音心裡一下急了，若這小啞巴真的動了怒，日悅樓姑娘們的詞兒曲兒停唱，妙湯堂的藥丸停產停售那可徹底壞菜了。

　　如果只是余城一家一店，關了就關了，可這涉及三十余州三十家樓子和醫館。

　　原來招賢納士招聚一些姐妹說好了要共同致富，如果這個小啞巴發狠斷了姐妹們的財路，少不得姐妹們一哭二鬧三上吊，如何停得?

　　方方面面，可能死人的事情都會發生，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成了罪魁禍首，成了史上最狠毒的“老鴇”。

　　念及此處，見殷情獻媚之策不好使，想必是這小啞巴惱怒老紈絝剛才所講之言。要想讓他消氣，恐怕得下些猛藥。

　　她不由牙齒一咬決定豁出去了，“啪”的一聲，轉身反手就給了湯柏麓一個響亮的耳光。

　　急聲怒喝道:“老湯藥老紈絝老不正經，真給你臉了！這府裡的事什麽時候論到你大呼小叫?”

　　“你想把飛兒掃地出門，我看先把你攆了出去才是！”

　　“這府裡缺誰都不可以，惟獨可以沒有你！”

　　湯先生手捧臉頰，驚愕無比的看著這個同床共枕了十余載，胳膊還在向外拐，隻認錢不認人的蛇蠍美人。

　　老黃嚇得一哆嗦直接彈了起來，恐惶間袖子掃落了桌上的酒杯又是“啪”的一聲跌在了地上。

　　湯柏麓身子一顫，還未回過神來，老黃又拌掉了身下的凳子又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湯柏麓又接連哆嗦了兩下。

　　緊接著老黃抖抖嗦嗦地往後跌了兩步，“砰”的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嚇得老紈絝閉住了眼睛——他以為又是蛇蠍美人的手拍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老黃也嚇得不輕，這可是他在湯府十余年從未見過的場面，夫人對先生大呼小叫這是常事，每年也會揪三五幾次耳朵踢三五幾腳屁股。

　　先生的地位那的確是低得有些可憐，但這掌摑的事情，老黃還是頭一次看見。

　　樹有皮，人有臉！打頭不打臉，揭人不揭短！

　　這一耳光結實，湯柏麓被打懵了，睜開眼呆呆地盯著蛇蠍美妻這個根本沒有風情的老風情。

　　老風情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呆了，極力表現出是在慌亂之中做出的下意識選擇——畢竟這府第還是姓湯，她也領教過這個老紈絝晚上的手段。

　　這老紈絝之稱並非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