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柏麓和明尋音對視一下,兩人各自心裡一驚,說來這事也是極其隱秘。這小啞巴是如何知曉?
可一想到這些年他那些匪夷所思之事,這對金夫銀婦也就覺得不奇怪了。
既然瞞不住,也隻好趁此機給他道明。
湯柏麓看著戰飛,問道:“你可聽聞過‘欽天監選取少兒才郎’?”
“當然聽說過!”戰飛臉上露出一絲不屑:“那刺史衙門外、縣衙門外,還有東門市場,十天前就貼出了紅榜。乃皇上欽準,欽天監奉命欽辦,為朝庭遴選少兒才郎。”
“……十年之後,便是國之棟梁,加官封爵,受聖上恩寵一生!余城上下,誰人不知?何人不曉?”
紅紅的小臉,露出一種迷茫而又向往的神色。
湯柏麓眉頭微皺,心裡暗歎:“中毒不淺”!連十歲小兒都以此為榮,一時間無言以對。
明尋音聽得戰飛提及此事,心裡一痛。
只是那老黃臉上無比興奮,“欽天監選取少兒才郎”這段時間正鬧得沸沸揚揚,一時間忘了自己的身份,侃侃而道:
“聽聞當朝宰相和神武大將軍就是這樣選拔而出,如果我家少爺有幸選入……那必定光耀祖宗光耀門楣!”
“咳……咳……”
湯柏麓突然大咳起來,使勁拍打著自己的胸膛。
除了急火攻心之外,他更多的是愕然。
宰相和神武將軍都年將五十,而“欽天監選取少兒才郎”只是近三年才興起的“盛事”,二者有何乾系?
但看這老實巴交、從不聞問世事的老黃都知曉這般傳言,那流言之盛可想而知。
“說得好,老黃!”戰飛一拍手,站起來身形一晃,嘻笑一聲,道:“老黃啊老黃,還偏湊了巧,本少爺已被欽天監選中,將來你就跟著我入皇城進京都吃香的喝辣的,順便給你找一個年輕漂亮的媳婦……”
老黃聞言,嘴一咧,臉上露出一絲羞澀。似乎很向往京都的美好生活。
“可是啊!”戰飛歎口氣,陰陽怪氣地說道:
“眼看的富貴就有了,可有人見不得本少爺好,既然暗中使奸詐,以兩萬銀票買通刺史,想要斷了本少爺的前程,你道這種人,該不該死?”
言罷一雙犀利的眼睛掃向湯柏麓夫婦。
那老黃聞言,臉色驟變,原本要站出來怒罵幾句,可一看戰飛盯著先生和夫人,驀然明白了。
料想少爺口中道的“該死之人”,必是先生和夫人。
先生和夫人已三十出頭,膝下並無親生子嗣,這萬貫家財業總得有人傳承。
想把少爺留在身旁,委實有情可原。老黃再作聲不得!
事無巨細,這小啞馬居然全都知道,湯柏麓只有暗自苦笑。
小啞巴啊小啞巴,你天資聰慧,五歲便寫得驚世詞兒,開得絕世方子,堪稱天生神童。
但這“欽天監選取少兒才郎”之事,事涉絕世秘辛,豈是你這十歲小兒看得清楚瞧得明白?
小啞巴天生固執,一言不和便捅人,看他神態,已成醉意,湯柏麓不敢再與他囉嗦,怕他再次行凶,府內沒有差夫衙役,這小啞巴可得罪不得。
既然無法改變,與其讓他莫名恐懼的走向死亡,還不如讓他帶著一絲希望而行,讓他減少對死亡的恐懼,充滿對生活的希望!
他突然做了一個決定,揚了揚頭,微笑著對戰飛道:“欽天監果然善觀天相,京城京都裡的人也十分英明,
你應該是闕歌有史以來,最有才能的少兒才郎。” “……你去京都,實至名歸!我們的確不該有私心,你安心的去吧!事實上刺史府的關系,最終也沒有辦法把你留在余州。”
戰飛一怔,冷聲道:“真可舍得?”
想著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明尋音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倒是湯柏麓面不改聲,回道:“舍得!”
“舍得?”戰飛輕歎一聲,突然又吟詩一句:“以手撫杯坐長歎,問君北遊何時還!”
這是硬生生把酒仙李太白的《蜀道難》的“……以手撫膺坐長歎,問君西遊何時還”改了兩個字。
現在手正摸著酒杯,而京都又在余州的北方……兩字之改,與原詩意思大變,但卻十分應了當下之景。
妙句,妙句啊!
滿臉愁容的明尋音眼睛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只是這感嘅約顯淒傷,詩是好詩,此時此景,表達出來的意思卻有些讓人神傷。
湯柏麓臉色微變,聽小啞巴此句,好似心中懸有明鏡。
果然,“哎!”戰飛再長歎一聲,道:“我雖然不是你們親生骨肉,好歹一起玩了十余年,那院子,那館子,想來我也是有點苦勞的!”
“……你這老紈絝、老風情就這麽……就這麽看著我往火坑裡跳?”
“……什麽狗屁少兒才郎,聽說是誆去做殺……殺手。我這一去,便是去得回不來!”
湯柏麓一驚,沒想到這小啞巴連這都知曉。
經打探,他早就知曉了這欽天監選取少兒才郎的苟且之事,其中又有傳言說是神雀司借此培養殺手。
為何如此傳言?大抵是想掩藏十年前京都那樁血案。
但這種傳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太多,誰又能說得清道得明!
在追查叛國賊之子的同時,選些可憐的孤兒去神雀司充當殺手,這完全有可能。
殺手,大都是六親皆淨的人,這樣殺起人來,即便被別人所殺,也是無後顧之憂。
殺手當然沒有少兒才郎這般好聽,所以就編個好故事,許個好願望,甚至動用了當朝宰相和神武大將軍為其作誘。
搞得那些夠格不夠格的富家子弟,都想著辦法都,剝尖了腦袋,趨之若鶩往裡鑽。
神雀司的殺手是怎樣煉成的?
這也許只有掌管十八屋地獄的閻王爺才知道,湯柏麓從可靠的途徑得到一個數據:一百個犧牲品可以成就一個殺手,而一百個殺手才能成為一個天才殺手。
但所有的殺手,包括天才殺手,最後只有兩個結果:被他人殺,被自己殺!
用一句話說:當你舉起屠刀之時,就注定你必將死在屠刀之下!
湯柏麓原本想把這些說與小啞巴,但他覺得小啞巴未必相信。
畢竟宰相神武將軍的傳言已神乎其神,何況說破天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神雀司對他來說,只要一腳踏進去,那便是一個無法蘇醒的漫漫長夜,無論什麽時候他張開眼睛,看到的都是黑暗。
那可是闕歌上下談虎色變的暗黑機構啊!
原本就想這樣瞞著,並未打算掐滅那團黑暗中那支纖瘦流淚的蠟燭。
想讓這個小啞巴看到一絲希望,在黑暗中安詳的死亡,卻未料到,他卻是無所不知。
甚至每次都猜準了自己的想法——清晨遇刺,自己和夫人成了洗脫不清的疑犯。
若要洗清罪名,那得找出原凶。
自己不過在荒山偶拾一棄嬰,他的家世情仇如何得知?
再用“欽天監選取少兒才郎”之事,說是他們要把他推入火坑,這讓自己成了圖謀不軌、欲索財害命的小人。
接著把當年戰姓花魁之事重提。
舊仇新恨,趁勢鬧個天翻地覆,賺足籌碼。
如此算計,恐怕另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