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天地間呼嘯的寒風永不停息。
西平將士有魯芝在後方策應,該想到的都想到了,能送來的都送來了。
劣酒、羊肉、糧食、乾柴、豆黍混合的精料,以及最重要的羊裘、皮履。
一個士卒內穿羊裘,外披鐵甲,雙腿用細繩纏上狼皮、羊絨,每日至少一碗羊肉湯,從腸胃到身體都是暖的,絲毫感覺不到這冬日的寒意。
西平別的沒有,製皮製革之術極為發達。
在楊崢的刻意引導下,結合了西域胡人的鞣製技術,皮革成了西平第二大支柱產業。
第一自然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鹽。
當然,有這個待遇的,只能是親衛營、驍騎營。
府兵則差一些,只有羊裘。
所以親衛營、驍騎營、越騎營在西平被稱為親軍,引得無數有志兒郎趨之若鶩。
楊崢沒有堵塞他們上升的通道。
府兵中有材勇的健兒,或者達到三轉功勳,可以向折衝府請求加入親軍。
宣義令與折衝都尉共同審核,九野營暗中評定,才能把名額報上去。
而親軍之中,到了年紀,落了殘疾,則會得到一個宣義掾的名號,分配地方,進入屯田司體系或者宣義司體系,也可根據能力,進入地方,任命為伍長、什長、裡長之類的鄉間掾吏。
有魯芝在總籌後勤,讓楊崢輕松了不少。
實際上,後勤也是戰鬥力的一種。
尤其是在這個時代,很多大戰,糧道就是生命線。
這種級別的大戰,前方面臨的壓力大,後方面臨的壓力也不小。
到了第五日,天地間忽然刮起了白毛風。
鋪天蓋地的,氣溫陡降。
營中牲畜都凍死了百余頭。
不過河湟健馬天性耐寒,影響倒是不大。
而對面就有些慘了。
雍涼軍還能扛著,但支援而來的羌胡、匈奴就有些扛不住了,戰馬和士卒多有凍死凍傷。
楊崢帶著親衛巡視黃河,河面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寒意如同鋼針一樣刺在臉上。
“還沒有鄧艾的蹤跡嗎?”
張特引金城三千府兵一萬奴隸,匯合周旨、李特等羌氐步騎兩萬人,已於三天之前連破鄧艾三座塢堡,攻陷枹罕,引兵直撲狄道。
薑維也領兩萬蜀軍出岷山,攻打臨桃、侯和等地。
眼看就要合圍狄道,但鄧艾還是沒有消息。
讓楊崢深感佩服,鄧艾這麽沉得住氣,肯定想撈一票大的。
而現在天氣轉寒,大雪將至,利守不利攻,更摸不到鄧艾的跡象。
“沒有。”龐青據實稟報。
孟觀去令居統合一萬奴隸軍,匯集情報就交給了龐青。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楊崢望著平靜的河面道。
鄧艾一輩子陰著,自己一輩子在這裡耗著?不拿武威?
白毛風吹了兩天一夜,第六天黃昏時分,大雪如約而至。
其實已經不算黃昏,天地間一片昏沉。
夜色早早籠罩大地。
所有斥候都被派出去了,上下遊,對岸,北面的上河地區,南面的榆中等地,不斷巡戒,防備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只是威武太廣袤了,祁連山、黃河在此交匯,各種小山脈小支流形成大量河谷山溝。
歷史上的晚唐時期,此地形成六谷蕃。
鄧艾有心隱藏,隨便鑽進那個山溝裡面,根本探查不到,還能遮風擋雪。
不過,能隱藏的這麽好,說明鄧艾的兵力不會太多。
若是幾萬人馬,斥候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打探不到。
夜越來越深沉越來越黑暗。
也越來越寂靜,
終日呼嘯的寒風忽然低沉了許多。楊崢穿上甲胃,提起長槊,跨上烏羽,望著遠方。
黑色的天空,蒼白暗沉的大地。
天地之間一片混沌,彷佛遠古天地初開之時。
身後,一千三重騎、六千驍騎跨上馬背。
在黑暗中沉默如山,堅定如山。
晶瑩的雪花眨眼就落滿他們的兜鍪和肩甲。
戰馬嘴中噴出一團團白氣。
如果司馬師如這漫天烏雲一樣覆蓋天下,那麽今日一戰,就是撕開這沉沉黑暗的破曉!
“將軍遣一驍騎渡河即可,無需親身犯險。”杜預和衛瓘還在規勸。
道理楊崢知道,但這一戰太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速戰速決,快速擊敗郭淮,即便鄧艾從哪裡竄出來,也能挾大勝之勢破之。
而身邊能擔此重任者幾乎沒有。
杜預是儒將,披堅執銳衝鋒陷陣非其所長。
衛瓘根本就不能算將領,遇到艱險,說定就退了。
蒙虓武勇夠了,但資歷差一些,未必能讓親衛營重騎與驍騎營配合無間。
劉珩、羅虎、林森這些人, 都不是什麽善類,弄不好各種么蛾子齊飛。
當然,楊崢有自己的私心,不是不相信別人,而是這世道,最鋒利的刀柄還是捏在自己手中為妙。
西平也需要一個驍勇善戰的無敵統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昔日冶無戴、迷當十萬羌胡,還不是為吾所破?”楊崢聲音逐漸激昂,胸膛中熱血漸漸洶湧起來。
周圍士卒一臉崇拜之色。
“將軍保重。”杜預也知此戰別無選擇,只有楊崢親自衝殺,才能提振士氣以少勝多。
畢竟東岸有六萬多人馬。
還有名將郭淮。
楊崢舉起長槊,剛要說一聲“起兵”,卻不料對岸忽然傳來悶雷一般的聲音。
那是馬蹄敲擊冰面的聲音。
接著,羌胡特有的呼嘯聲在黑夜中響起。
謔兒、謔兒、謔兒……
西岸守軍自發的向河道上射出火箭。
風雪之中,熹微的火光忽閃忽閃的落下,在被風雪熄滅之前,照亮了密密麻麻如螞蟻一般的身影。
楊崢目瞪口呆,自己這邊有通天文之人,對面難道沒有?
為將者,當知天文、地理……
郭淮鎮守雍涼三十多年,絕不是庸將,又豈會不知西北之氣候?
只是楊崢沒想到郭淮居然也如此決然。
你想搞別人,別人也在打你的主意。
“殺——”
喊殺聲彷佛炸開一般,劃破黑夜。
卻是從南面傳來的。
“報——”
斥候拖著悠長而急迫的顫音飛奔而來,“南面橫斷溝,鄧艾八千人馬殺出!”
果然,該來的終究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