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通道盡頭,鐵柵欄大門發出嘎吱的古老聲音,朝旁邊打開。
從自己手中的資料來看,只知道這是很久之前用來關押死刑犯的地方,遺憾的是自己並不知道這地方的路線。
沿著狹窄的磚路,一直前走。這條是整個監牢的走廊,對面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中間用石磚橋連接。
用字母去形容的話,那就是橫躺的“H”字母。
黑貓停在一扇鐵柵欄前,鏽蝕的門早已嵌入周邊的牆體,讓人看一眼便想直接放棄,黑貓出於禮貌性的上去踹了兩腳,只有金屬的聲音,沒有任何要開門的意思。即使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年,這鐵柵欄還是在堅守自己的使命。
環顧四周,很不巧,連接對面的那座石橋還正好在鐵門的對面。
“可惡。”黑貓又踹了一腳,鐵柵欄還是紋絲未動。
不過這一次有了變化,震動帶動了右手邊的鐵柵欄門,在金屬鏽蝕的聲音中,在黑貓的目瞪可呆中緩緩打平。黑貓掏出手槍走了進去,汙臭撲面而來,加之處於地下的緣故各種導味混雜發酵。
真令人作嘔。自己在巴黎爬下水道都沒這麽惡心過。
手表的燈光打在了其中一個角落,那是一巨早已乾枯的屍體。屍體不知存在了多長時間身上的衣物基本上已經剝蝕殆盡。臉上依舊保留著生前的表情,那是一種類似於絕望的表情。
也就看了那麽一眼,黑貓就對他失去了興趣。地下監牢裡面的犯人用途,不用想都知道。說白了只要被關進來,你就喪失了身為「人」的資格。
燈光從頭到尾掃射了一遍內部,還好天無絕人之路,牢房內的一面牆因為年之失修正好可以作為通行的道路。
這個時候,剛才那若有若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似乎也在引導路途,在此時此地,黑貓甚至覺得海奧德賽的塞壬歌聲不知道比這聲音好聽多少倍。前者好歹歌頌著英雄的史詩,這聲音一聽就是讓人從內心厭惡。
穿過牆壁露出的洞口,在那對面是一個比之前更大的複合型監牢,一個平面上硬生生用三個階梯分出了上下。
黑貓搖了搖頭,這種構造怕不是瞎建,完全沒有實際意義的上下兩層。
他快步向下穿過階梯,由於鐵柵欄無法於啟,隻好又用燈光開始找起了什麽破洞之類。
很快,這次都不需要破洞,牆上掛著一串鑰匙。原來自己來到了牢頭的房間嗎。怪不得這個樣子要分成兩層,不,還是完全說不通的理由。
鑰匙到手。監牢的深處似乎又傳來了那詭異的叫聲,聲音絲縷纏流,在空曠的監牢中回響。
?!身體突然恍惚了一下。
“靠,你別現在就出來啊。”黑貓低聲罵了一句,但身體上突如其來的疲乏讓他雙腿一個不穩倒坐在了監牢的地上,眼皮也在不停地閉合,打開。
“這聲音——”黑貓這句話還沒說完,宛如斷線的木偶一般倒在地上,無邊的黑暗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
痛,
太痛了。
似乎自己的大腦遭受了重擊,那個容貌似乎是最後印進眼睛的記憶。這之後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席卷而來,所有的感官仿佛隨著『靈魂墜入地獄』帶來的飛速迫降而被吞沒。但是很快自己落在了一片黑暗的地方,自己從不知道多高的地方摔下來並沒有痛感,周圍靜悄悄的。
在我繼續小心翼翼往前摸索之時,心裡不由得回憶起自己的過去。
這裡是哪裡?我要怎麽出去?我伸出的手第一次碰到了柔軟的東西,從材質來上看,似乎是某種布料。 我把手又縮了回來,不知道布料後面有什麽就莽撞地出去並不是我一貫的做法。
這個時候,我發現能夠控制自己的思緒了,之前的恐懼可以被理性暫時壓製住。
我開始回想所發生過的事。我為什麽在這黑暗中?我將怎麽辦?轉瞬間,笛卡爾的名言在我的腦中浮現:
「我思,故我在。」
一想到這個,我感到輕松多了,能想到這些已經足夠讓我確信我還活著,雖然看起來我在在一個很不一樣的空間。既然我還活著,我為什麽不往好處想呢。
我是黑貓,我身在黑暗中,但我知道我活著,我是我自己。
既然剛才的名言是自己想到的,乾脆想些其他好的東西。黑暗怎麽會好呢。
應該是有光才是好。
我突然感覺到有一股清風吹了進來,撲在自己的臉上。布料顫動的時候從對面傳過來了一絲光亮。
難道說?
我趕忙拉開布料,一時間光芒射了進來,眼睛一下子被奪走了。
突然我就置身在光亮中了,很明亮的光:白色明亮,強烈耀眼。就像照相機的閃光那麽強烈,但不閃爍。開始我覺得這光耀眼得使人痛苦,慢慢地我就適應了。我開始感到溫暖舒適,我周遭的一切突然因為因為我的想法都變得美好起來了。
接下來我發現我處在一個充滿著光明的房間,周圍到處是分子在飛,原子、質子、中子,到處都是。一方面,這些是雜亂無章的漫無目的的,但是另一方面,這些雜亂無章中的粒子也存在著它們自己的對稱。
這種對稱是美麗和統一的,它使我全身充滿了巨大的快樂。生命和自然普遍存在的方式呈現在我的眼前。一時間讓我忘記了繼續探查這個地方的動力。就在我伸手觸碰到那些粒子的時候,這些東西又一下子全部消失,連光明也一瞬間消失,周圍暗了下來,這下子更像是一個房間,沒有開燈的灰暗的房間。
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門,該不該打開?這個念頭隻浮起來了一會就被我壓了下去。
咯吱,房門是朝外開起的。
外面的走廊昏暗無比,走廊上的窗戶顯然並不能帶進來更多的陽光,這樣的房間布局讓我一下子想到了旅舍或者英國那種公寓,亞洲地區可能會叫它出租房,還是在廉價的宛如囚籠一般的樓盤中。
內心似有所感,我從窗戶往外看去,看過去的景象似乎讓我特別熟悉。
難道是?
我快步走下階梯,外界的陽光讓我感受到了不同之前的溫暖,氣候讓自己即便穿著禮服也不會感覺到熱。手表上面顯示的氣溫是二十四攝氏度。
真好,我內心湧上一陣喜悅。
雖然來了這個異世界,但身上的一切還在。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對。有一樣東西——槍械並不在自己的口袋中。
畢竟是異世界。我這麽安慰著自己,朝前面走去。
鵝卵石鋪成的街道和磚砌成的人行道上髒水橫流,破敗不堪。我站著的地方正好是一個廣場,或者形容是一個道路向四周輻射的中心更為合適,中心有個荒廢的環形綠化地,此時我正看著左手邊岔路的依山體而建的那座巨大的教堂,山體上被開出環形盤旋而上的階梯,這個教堂似乎位於小鎮最高處。
建築物上粉刷的白色塗料已經變成了灰色,並且在不斷脫落。教堂原本是最應該保持乾淨的地方卻也任由雜草或是垃圾待在自己旁邊。
就在我出神地看著教堂的時候時,我的注意力被街道對面傳來的沙啞刺耳的鍾聲所吸引,於是我飛快地轉向那一側,向窗外望去。那聲音來自於一座矮小的鍾樓。一眼看去就可以發現,它建成的時間明顯比大多數的房子都要早,是以一種笨拙的哥特式風格建造,有著高度不成比例的基座以及裝有百葉窗的彩色窗戶。
盡管我看到的這一側鍾表面盤上的指針已經不知去向,但通過手表,我知道了聲音響起的時間正好是正午十二點。即便失去了指針,內部的結構也在認認真真地完成自己的報時任務。
街道那邊空無一人,搖搖欲墜的房屋底層偶爾會開有商鋪,上面掛著肮髒簡陋的招牌。
砰!
“幹什麽,站在這裡,死人啊。”對面的脾氣衝得很。
“對不起。”我下意識地用法語去交流。待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人已經消失在了人海中。
有了第一個人,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直到自己的周圍突然開始變得喧鬧起來。之前還破破爛爛一片廢墟樣子的街道馬上變得人山人海熱鬧起來。
“鷹嘴豆粉煎餅,新鮮出爐的。”
“kabab,剛烤好的kabab。”
咕嚕~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明明是個異世界,身體卻還是會有實際的餓感。朝前走去,我停在了一家賣帕尼尼的店門口。
按照記憶中的味道要了一份煎牛肉為餡料的帕尼尼。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記得叫卡羅琳?喬治,最招牌的是她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永遠掛著一絲溫和的笑容。
這好像是自己記憶中唯一對自己好的人,即便是自己失去了母親之後。不過在那之後自己的記憶如同丟失了一般,任如何去參觀找尋都無法恢復。
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味道:如同不要錢一般的鹽。
“果然這裡是我的家鄉「莫格鎮(MOGUE)」。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在,而且似乎和記憶中有點不太一樣……”
估計是記憶本身的美化補完作用吧。我繼續嘗試和見到的人溝通,其中有些人感到了我的存在,有些人乾脆無視了我,無人理會我。這座城市不論小時候還是現在這種狀態給我帶來的感覺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這裡的一切都像是從城市濃縮為城鎮的畸形產物。
轟轟烈烈的「造城運動」以及「功能區分」成為當時城市建設的主流風景。而從結果層面看,往往不如城市規劃者所預期達成了優美而精巧的現代都市,反而滋生了冷漠和社區和無人的街道。
破敗不堪,臭氣熏天的海港區;說是海港區其實那也是老一輩的說法,在當初還是莫格作為城市這一級別的時候,碼頭還是有點作用,現在則是被用來出海捕魚來填補鎮子自己。
中央廣場這邊也是汙穢隨意堆積,就像是另一個世界某國發生的臭氣事件;
整個城鎮的唯二產業之一的威廉姆斯礦業公司。
另外一個產業則是海港區的漁業,不過從自己離開之後,這裡的漁業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整座城鎮用我的本子上的評價來說只有兩個字:苟活。
這座城鎮像一個絕症少女,雖然半隻腳已經踏入了墓地,卻依舊苟延殘喘地活著。
莫格鎮在我的探索下馬上消失,換承了下一個地點。
我甚至還可以回到過去。
1233年,那是莫格剛建立的時候,那是無比血腥的黑暗。
我目睹了十字軍討伐宗教叛逆,我聽見女巫在柴火中的慘叫,我看見一家之主被釘死在十字架。而我就像是一位不存在的人,只能在旁邊默默地看著,無法參與到其中。
場景再度變化。
這次我坐在耶穌的門徒當中,參與了最後的晚餐,飲聖血,吃聖餐,在桌邊傾聽他聖言般的哲思。
我清楚地知道現在的狀態更接近於一些書籍上所說的魂靈,但是我有清晰的意識。
而且我感到有什麽地方不明白的時候,雖然沒有老師現身來給我解釋,但是當即就會有一個答案進入我的意識裡。我問什麽都能得到答案。
我驚歎羅馬鬥獸場的恢宏,
見證巴比倫空中花園的偉願,
感慨於巴別塔的倒塌,
經歷諾厄①行於大海的枯燥,
讚歎聖祖亞巴郎②的智慧,
稱奇先知摩西開海的聖跡。
當參觀完了一切,初始的黑暗又籠罩向我,周圍的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開始變得粘稠起來。
感覺就像在腦漿裡面...
黏稠的空氣令我如此心想。
這讓我非常喘不過氣。彷佛漸漸沉入微溫的沼澤。我甚至覺得那片沼澤上漂出無數顆眼球,正在觀察逐漸溺水的我。沒有辦法擺脫觀察。在相當於永遠的時間裡,我不斷地在大腦中墜落。
(黑暗中的嘀嗒聲聽起來更像是腦髓液...)
...嗡嗡...嗡嗡...
(自己的大腦似乎在和什麽共鳴...)
感到,無法呼吸。在想到無法呼吸的時候,身上的惡寒開始越來越嚴重了,這次就像陷進冰冷的沼澤之中。
(腦髓液開始積澱...)
我甚至覺得四周開始不斷伸出無形的手,把自己揉成球,進而壓扁,排擠、強迫自己不斷變小,回歸到原初的存在。自己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法掙扎、無法.......
“那是錯覺。”
黑暗中傳來了聲音,還未等我開口。無盡的黑暗裹挾著我如同抽水馬桶被按下抽水按鈕,一切被衝了下去。
逃過一劫的我大口呼吸著來之不易的氧氣,皮膚在往外滲著冷汗,額頭上也出現了許多汗液。
“看見了什麽?”我看到這次不是我一個人,在我的不遠處站著一個黑發青年。
(終於看到你了!)
“哈?不要隨便露出你的愛意。”黑發青年轉過身來,他的樣貌和自己至少有八成相似,不過現在他的眼睛正在不斷上下打量自己。
“果然我不在的話,你的女性特征會很明顯。”
(我不明白?)
“你不會連自己真實性別都忘了吧。”黑發青年挖苦的語氣流露了出來。
(不是這個!我在哪?)
“你可以理解你在任何地方也可以不在任何地方。”黑發青年攤了攤手,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自己搖了搖頭,聽不懂。)
“所以你看到了什麽?”黑發青年再問了一遍。
(腦漿...腦髓液...眼球...沼澤...以及——世間萬物)
“這些啊。”黑發青年點了點頭,“看來有必要在你腦子裡給你加一點冥想課程。連這麽一點點歌聲都抵不住,哦不,那連歌聲都算不上。”
(惡魔先生還會這些?)
“你叫我什麽?”黑發青年突然發怒道,瞪了我一眼。
“冥想是智慧生物都會進行的活動,區別只在於你是冥想還是亂想。”黑發青年解釋道。
(沒聽懂...話說?你是不是年輕了?)
黑發青年看了看自己的樣子,好像比之前中年人的樣子確是年輕了不少,他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轉過頭,說道:“你該回去了。”
說完,也不待我再度開口。大手一揮,把我掃出了這個地方。
“莫格鎮...”冥冥中黑發青年不斷念著剛才我看見的鎮子。
*
感覺在睡著的時候,自己似乎流了很多眼淚。
為什麽會哭的呢。
是因為遇上了悲傷的事?
還是因為自己做了那個夢?
不是很清楚其中的緣由。
自己現在的臉上滿是淚水。
想要擦一擦臉的時候,突然產生了莫名的不協調感。
平躺狀態下的右手碰不到自己的右臉,手腕感到了一絲疼痛。
這種刺激讓大腦朦朧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讓自己仍然迷迷糊糊的頭腦慢慢清醒過來,看向自己的右手腕。
手腕上套著陌生的手環,那手環黝黑發亮,看起來很結實,上面甚至還連著一條煞風景的鎖鏈, 實在和可愛這個形容詞相去甚遠。
鎖鏈是最大的問題。一旦想要挪動右手,鎖鏈就會繃緊,讓自己無法動彈。我的右手被拉過頭頂固定住了。視線沿著鎖鏈看去,鎖鏈的盡頭是另一個手環,緊緊地扣在床腳處。
在漸漸蘇醒的意識之中,終於明白了自己現在身處的是什麽樣的狀況。我並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趴在地下。看樣子是手銬將我的右手和床腳銬在一起,把我困在這裡。被銬住的只有右手,其他部位都能動。
我手腳並用地向床爬過去,來到右手可以一定程度上活動的地方,雙手借著床邊,站了起來。
一陣頭暈目眩,
發生了什麽?
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裡?
我一嘗試去回想,記憶中的圖像就出現了噪點。我力圖進行調節,在先前的記憶中探尋著。
最先出現在記憶中的,自己全副偽裝潛入偏廳,那個時候似乎周圍發生了很詭異的事情,植物爬滿了偏廳。
緊接著的記憶好像是看到了某個人的面容,自己意識突然消散。接下來...一連串的戰鬥畫面,拔槍...怒吼...
對了,我連忙確認了一下槍械彈藥,果然和記憶中突然出現的數目一樣。
記憶開始慢慢清晰,我能夠回想起來了。
我的名字是...尤妮絲?羅傑。
不對,是黑貓「 CAT」。
我是一個偵探。
①諾厄:通俗理解上的「諾亞」
②聖祖亞巴郎:通俗理解「聖祖亞伯拉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