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Story 「物語」

　　白發少女來到這裡已經將近一個禮拜，她的舉止雖然依舊客套生分，卻也慢慢適應了堡內的生活，因此我也稍微放心了。

　　只是她特殊的外貌實在很引人注目，純白的發色和赤紅的雙瞳在我眼中具有神秘的美感，不過當然也有人不喜歡。如果連我都疏遠她，那她在費倫澤家就沒有安身之處了，所以每次見到她，我都盡量親切地向她攀談。

　　……說穿了這都是借口，我表面上說是為她好，其實接近她是為了我自己。我想多和她聊聊、多欣賞她的雙眸、多探究她的內心──這樣的欲望在內心不斷湧現。

　　那一天我也在走廊上閑晃，四處左顧右盼，不自覺地尋找她的身影。可能我滿腦子都是她的關系吧，我的耳朵敏銳地聽到仆役們提起她的名字。

　　“她怎麽了?”

　　仆役們正在走廊打掃，他們確實有在工作並沒有偷懶，不過突然遇到館內的主人似乎令他們心生惶恐。我並沒有責備他們的意思，他們卻畏縮地低下頭來。

　　“博卡齊奧大人，這點小事不值得您掛心……”

　　“無所謂啊，你只要說出來就可以了。”

　　兩名下人對看一眼，這才娓娓道來。

　　根據他們所言，今天上午維妮婭突然說要更換房間擺設，而且是大規模更動。她自己的侍女不夠用，連母親的侍女也借來幫忙。上午我剛好待在房裡，幫忙臨摹手抄本來學習知識，根本不知道發生了這件事。

　　眼見騷動發生，仆役們也主動伸出援手，但維妮婭拒絕了他們的好意，她還說，更換擺設是講求美感的工作，區區下人沒這本事況且維妮婭也不想讓男人進來房間，染上汗臭味要怎麽辦。

　　這種傲慢的發言真像維妮婭會說的話，我聽得頭都痛了。

　　仆役們趕緊補充一句:「可是維妮婭大人說博卡齊奧大人隨時可以進去她房裡。」

　　呃，我在意的不是這個，還有，這句話在這裡有些多余了。

　　總之，沒得幫忙的仆役繼續打掃，過了一會兒維妮婭的房門開了，一群侍女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他們偷聽房內的情況，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房間裡……只剩下維妮婭和白發少女。

　　白發少女先開的口，她說:「維妮婭大人我也去幫她們的忙……人多總是好辦事。」

　　維妮婭一定對侍女們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例如叫她們搬來厚重地毯卻不準男人幫忙之類的。維妮婭叫住白發少女，說有事情要和她談。

　　維妮婭接二連三地質問白發少女，包括她的出身、雙親姓名、身份證明，和費倫澤家有何關系等等，這些質問令她不知所措、無法回答，維妮婭懷疑地說道。

　　你是不是有什麽下賤的企圖才來我們家啊──

　　這個質問也許太過分了，但白發少女充滿謎團也是不爭的事實。像這種外表引人注意的女孩，早該成為社交界的話題了，然而就我記憶所及完全沒有類似的傳聞，維妮婭也說從沒有看到過。再者，除了外表的問題之外，她的舉止也不太俐落，簡單地說，就是她身為一位侍女的動作並不幹練。

　　所有疑點引爆了維妮婭的猜忌，她質問的態度激烈，還差點動手毆打白發少女。那些仆役驚慌失措，本想衝進房內製止，幸好白發少女靈機一動，將話題帶到室內的繪畫上。白發少女說那幅畫非常漂亮，希望有機會多瞭解一下──

　　假如她提的是普通的繪畫，

一定會激怒維妮婭說她故意轉移話題，但我很清楚那是一幅什麽畫。一談到那幅特別的畫，維妮婭的心情就會馬上變好──那是描繪我們童年時期的畫，描繪小時候我們在百花園時手牽手玩耍時候的模樣。由於年代久遠，我都有點記不清這幅畫是什麽時候畫的了。　　維妮婭得意地炫耀那幅畫，她說:「哥哥啊，是隻屬於維妮婭的王子喔。」說著說著，負責搬運物品的侍女們回來了，仆役們急忙離開門前，後來的事情他們就不清楚了。

　　我的頭開始痛了，作為貴族千金和一個侍女過不去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不可否認我也很在意白發少女的出身，但現在應該相信母親和她才對，母親說她來自值得信賴的世家，那麽就算她沒有自報家名也無妨，人家說不定也有什麽難言之隱。

　　維妮婭喜歡我我當然很開心，看那孩子歡笑我也同感欣喜，這點從小到大一直沒變，因此她的任性或要求我從來沒有拒絕過，不過她的任性要是傷害到其他人，那就另當別論了。

　　話說回來，維妮婭說我是屬於她的王子啊……真沒想到維妮婭這麽離不開我，所謂的王子不是角色扮演的延伸而已嗎?

　　當天午後我邀請白發少女一同散步，我們去的是百花園，到頭來還是在自己的宅地裡。今天的天氣微陰，還蠻適合散步的。陰天適合散步，這種說法乍看之下很矛盾，但她不習慣在陽光下活動，這對她來說很正常。所以她的膚色白皙，她本人似乎很討厭自己的體質。

　　我沒有過問她和維妮婭之間的爭執，相對的，我之前就提醒她有困難可以來找我。我原以為她會報以形式上的感謝，不料她一臉困惑地問我。

　　“博卡齊奧大人…為什麽您不討厭我呢?”

　　“為什麽這麽問?是費倫澤家的人對你不好嗎?”我的第一想法是不是侍女之間存在前輩欺負後輩的不良風氣。

　　“不、不是的！這個家裡的人都對我很好，是真的……他們對我非常好，我指的是以前的經驗……”

　　她說的以前，是指在別人家當侍女……或是在原本的地方時的經歷吧?她的態度比剛來的時候柔和，卻還不到很明顯的地步，現在打探她的隱私還太早。

　　“首先我並沒有討厭你的理由，外表稍微奇怪一點又怎麽樣，你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嘛，我覺得你應該感到驕傲，特別是一件好事啊。”

　　語畢，我對她莞爾一笑。我這個人的笑容經過百般優化後頗受好評，實際上我只要保持笑容，大家就會對我敞開心扉，認為我是一個無害的人。在社交界，懷著這種心機陪笑是很普通的事……

　　可是現在我是誠摯希望她能安心才露出笑容的。

　　她短暫地注視我的雙眼，隨即轉移視線。她是個不太敢注視別人眼神的女孩，這大概也和她過去的經歷有關系。

　　她低著頭輕聲細語地說道:“在以前的地方，他們總喜歡叫我是...魔女。”

　　她是魔女?會講這種話的人根本是有眼無珠吧?這個評價和她差了十萬八千裡，我忍不住笑了。之後我連忙道歉，畢竟這對她來說不是什麽有趣的事情。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笑你的，但你怎麽看也不像魔女啊，我第一次在大廳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妖精之類的。”

　　“欸?”

　　“我沒有奇怪的意思喔！那個，我是說你跟妖精一樣漂亮──啊啊，不是的……請你忘了我說的話吧……！”

　　(或許應該讓妹妹去套一下她的秘密?)

　　不行，現在維妮婭感覺看到她會生氣才是第一。

　　見她沒反應，我繼續開口道:“對了！不介意的話，和我說說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嗎?也對……博卡齊奧大人是費倫澤家的長子，當然不喜歡家裡有身分不明的人──”

　　“不是這樣哦～”我趕緊糾正道， “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是的，我不在意你的家世或過去，我想問的是更輕松的事情──例如你喜歡的東西之類的。”

　　她疑惑地看著我，是在懷疑我的用意嗎?如果她問我為什麽想知道這種事，我該怎麽回答才好?老實告訴她我想了解一下那天晚上是不是她?這不就間接告訴她我是個偷窺女性的混蛋。

　　不過她的疑惑並不是針對我。

　　“我……我沒有和大家聊得來的興趣。”

　　她再次沉默，我盡量保持笑容，本想告訴她不必勉強也沒關系，就在這個時候，她用我幾乎聽不清楚的聲音說了「故事」兩個字。

　　我猛然一驚趕緊閉上嘴巴，靜靜等待她說下去。她緩緩張開紅色的雙眸說道。

　　“……我喜歡聽故事。”

　　她的視線停留在古堡背部的高塔而不是我的身上，那是一座被稱為瞭望塔的建築，這也是為什麽這座宅邸被稱為古堡的主要原因了。完全可以用來進行士兵攻防演練，不過父親並沒有養家兵的習慣，更多還是把這裡當成自己的住所。

　　這座城堡的神奇場所不止百花園和大書庫，瞭望塔也是其中之一，父親剛搬過來的時候還把塔頂的房間用做了辦公場所，以前我和維妮婭去裡面探險過，結果被家人痛罵不可以做危險的事。

　　“所以呢，是什麽樣的事情?”我也望著高塔反問道。我猜她不會告訴我，不料她悄聲說道。

　　「有個被關在高塔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