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Angelos 「天使」

　　隔天吃早餐時，父親因為政務繁忙先行離開，我知道他很繁忙，但家人聚在一起吃飯又如何呢?大哥似乎也被父親帶走了。最近他被父親叫去幫忙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結果到頭來，關於我還想商量一下大學的事情也沒著落。

　　另外，可能因為我睡眠不足而氣色不足吧。維妮婭的視線令我很不自在，她問我理由，大概是那種奇異的狀態下不會有記憶。我又不敢說自己昨夜在偷窺她，隻好盡量回避她的視線。維妮婭顯然不依不撓，但她一時間也無法推翻我的推托之詞。

　　我祈禱早餐時間快點結束，母親突然說要介紹一位新的侍女。

　　我的眼睛──緊盯著從門後現身的那個所謂的新來的侍女，她動作緊張僵硬地站在門旁邊。

　　侍女有一頭引人注目的白發，比清晨的朝陽還要耀眼，她每走一步，我似乎能聽到秀發柔順擺動的聲音。

　　不會這麽巧吧，她難道是我昨晚看到的少女?不不不，再怎麽說，妹妹的聲音我還是可以分得出，更何況那的確是維妮婭的房間。

　　(也有可能是自己沒注意?)

　　絕對沒有這種可能！我反駁到產生的念頭，但是那是一個夜晚，也許只是我的錯覺?現在出現的這位新來的侍女才是真實存在的。

　　母親溫柔地叫她打聲招呼，沒有母親的指示她大概永遠不會抬頭吧。少女猶如迷路的小孩子，給人一種怯生生的印象，抬頭的動作也很緩慢。

　　我很想一睹白發少女的芳顏，想不到竟以這種意外的方式達成心願。她的容貌十分姣好，但我們驚訝的並不是姣好的容貌，而是——

　　她有一雙紅色的眼眸。

　　顏色不亞於新鮮芳醇的葡萄酒，又有點類似上好的紅寶石，那雙不可思議的瞳孔，似乎隨著光線的角度變化產生出不同光彩。

　　一頭白發已經很引人注目了，再加上那雙鮮紅眼眸……連我這麽沒情調的人，都以為她是妖精或不食人間煙火的存在。

　　“初次見面。”她小巧的嘴唇動了一下，那動作、聲調、發音、舉止既沉靜又唯美，彷佛強風一吹她的存在就會跟著消失。

　　“承蒙不棄，今後我將擔任夫人的侍女。”

　　她告知自己的名字便退到後方沒有再多說什麽。我立刻看出她是刻意不想凸顯自己的存在，不過那是沒意義的，那麽醒目的少女誰能把她當成空氣呢?

　　後來的對話我幾乎沒有聽進去，我隻記得維妮婭不斷追問母親那侍女的來歷，而那些說法大多都是推托之詞。

　　那一天，我預定要前往美第奇家，美第奇家找來遠方的學者要召開研討會，我純粹是去旁聽的。學者之間的討論我能聽懂一成就要偷笑了，現在我很擔心自己中途睡著。

　　總之，出發是午後的事情，扣掉準備工作也還有充裕時間，我先決定在館內徘徊，尋找今天早上來的少女的身影。

　　(總的目的還是要先確認一下昨晚的具體身份。)

　　不久，我找到了尋覓的對象，她在二樓的大廳裡。那間大廳的空間說不上寬敞，使用頻率比不上一樓大廳，我正要上前攀談卻大吃一驚。

　　理由是她正在裡面打掃。

　　“等、等一下！一下！為什麽你在打掃呢！?”

　　我發出驚訝的聲音後，才發覺自己的反應不妙，我至少該先打聲招呼才對。果然，她被我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回過頭來，

我沒有要嚇她的意思。　　今天早上母親介紹她說是自己的侍女，侍女和仆役是不一樣的，我還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千金，但她會來我們家擔任母親這個城堡的女主人的侍女，出身一定不會太差吧。人家把千金交給我們，我們卻讓對方做著仆役的活，這傳出去對費倫澤家的名譽可是一大損害。

　　“啊，博卡齊奧...大人，今早一別，我們又見面了。我問過仆役，他們說二樓還沒有打掃，所以我就...如此造成困擾的話，實在不好意思。”

　　啊，並不是這個問題。

　　“其實這裡並不是你的工作...”

　　語畢，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暗淡……她以為我在指責她吧?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困擾地思考其他的解釋方法。

　　“對了，你還有其他該做的事吧?例如……照顧母親生活起居之類的。這些是你應該做的工作……”

　　“可是那些事已經有其他人打點妥當了……”

　　這麽說也對，母親還有其他的侍女。

　　白發少女悄悄地說。

　　“而且夫人也叫我自由參觀館內。”

　　(有機會享受自由還特地跑來掃地，真是奇怪的孩子。)

　　不過她表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好像我比較奇怪一樣……之前她在別人家擔任侍女也有負責打掃的工作嗎?看來每個家族的常識不同，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可是這樣正好，我笑著告訴她。

　　“整座宅第你都參觀過了嗎?”

　　“還沒，如您所見，我正在打掃二樓...”

　　“這個沒關系，熟悉古堡內部是費倫澤家訓練侍女的第一標準。正好——”

　　並非是想引起誤會的聊天，昨晚遇到的白發少女，今天出現的白發侍女。這一切如同爪子一樣一直撓著我的心。

　　“正好，我閑來無事。”

　　我帶她參觀別館的各個房間，首先是昨天召開生日宴會的一樓大廳，早餐和晚餐也是在大廳享用的。之後是仆役專用的大房間和廚房，以及我的房間位置等等。維妮婭和父親的房間我也說明過了，只是沒有進去裡面。這裡不是很特別的古堡，說是說古堡其實每次別人的評價都是一座特殊的「別館」。父親一向不在乎，因為從外觀上來說就是一般的城堡類型。

　　這座城堡也有些獨樹一幟的地方，百花園就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則是大書庫。

　　大書庫和芬芳的薔薇園不同，裡面充滿了塵埃和霉味，再怎麽保養清潔也改善不了，這股氣味一定和房間融為一體了吧。比起薔薇園的芬芳，我更喜歡書庫的霉味，與其說喜歡，應該說有種沉靜的感覺。

　　看到這個形同小圖書館的地方她似乎很驚訝，從外面來看，我們並不是什麽文官世家也不是什麽藝術創作者，有這麽多藏書很稀奇吧。

　　我剛發現這個大書庫的時候也是這種驚訝的表情。

　　據說這裡面的書是從先祖那一輩就開始收藏，算起來傳到父親手裡已經超越了兩百年的歷史，不過父親明顯對這些古書不感興趣，大哥隻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感興趣，反倒是性格沉穩的我繼承了先祖的優秀藏書基因，這裡的書在我的收集下也在現在仍在不斷擴充中。

　　或許是這個緣故，偶爾可以找到非常古老的書本。另外還有類似舶來品的外國書，例如很像外國領主寫下的日記類手劄，我還記得自己努力學習外語好不容易看懂內容時，結果卻發現純粹是抱怨，當時真的是失望透頂。裡面也有一些教導人生哲理的，不過在我看來都是些成功人的共同語言。

　　我跟她說有想讀的書盡量拿不用客氣，她向我道謝臉上卻帶著困擾的表情……

　　“哥哥，你怎麽又在這裡?還帶著一個侍女?”維妮婭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出現在我面前，一雙眼睛盯著我和新來的侍女。

　　“培訓一個新的侍女熟悉家的結構。”我合上書把它輕輕推入書架，這些書都是有年頭的了，我可不想因為一個不小心毀了它們。

　　“欸?是這樣嗎?”維妮婭手指繞著發梢，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把視線聚焦在她的臉上，想要透過這張臉看到昨晚發生的一切，亦或是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和白發少女的相同感。但這顯然徒勞無功。

　　反而是維妮婭主動發問。

　　“哥哥，你看人家這麽入神，是想到了什麽嗎?”

　　“沒有。最近再看希臘傳說。”

　　“不過說起來，哥哥，女孩子可不喜歡天天看書哦。女孩子比較喜歡鮮花或寶石那種漂亮的東西。”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睛瞄了瞄白發少女。

　　她是個不太說話的女孩，另外可能是我們剛認識不久，她對我和妹妹都有一種有種距離感，用警戒一詞來形容……可能更為貼切吧。

　　“來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在白發少女的一聲驚呼下，維妮婭拉起她的手，朝門外走去。

　　我快步跟上。

　　一來到薔薇園，白發少女的表情似乎也變柔和了。

　　“很漂亮對吧?這裡最美的時候是初夏，當然裡面有各國找來的品種，冬季以外的時節也有不錯的景色。其實我蠻驚訝的，哥哥會把這個天堂送給我，果然我的王子是最好的～”維妮婭說著說著就沉醉在自我幻想中。

　　白發少女凝視著玫瑰，我偷偷觀看她的側臉。不曉得這片百花園，在那雙紅色瞳孔中是何種景象?

　　我以為她會隨口應和幾句，畢竟之前一直是如此，但這次不一樣。

　　“也許……是為了某人種植的玫瑰吧。”

　　“咦?什麽意思?”

　　“啊……因為大家常說玫瑰是用來送人的嗎……”

　　“用花朵當贈品……送人啊……”我的眼睛溜回到維妮婭身上。

　　算了，看樣子維妮婭在場的話，我估計是無法去追尋白發少女背後的真實了。

　　“啊，我要先去美第奇家的研討會了。維妮婭，我們晚上再聊吧。你也可以培訓一下這位新來的侍女。”

　　既然最開始就是謊言，自然也要用謊言來結束。

　　礙於氣氛我不方便詢問，隻好曖昧地換了個借口趕緊桃之夭夭。 在沒清楚之前，我現在有點不太想接觸維妮婭。

　　*

　　參加完伯爵家的研討會，純粹去旁聽的我回到家也快累壞了。在家門前迎接我的正是我的妹妹——維妮婭。果然她怎麽看都才只是十四歲的少女，頭髮也是傳自父親的亞麻色，昨晚的白發顯然還是在我心裡留下了影子。

　　我決定要詢問她白發少女的事情。我是已經很累了沒錯，但事關白發少女的問題，我不想再拖下去。

　　“白發少女?那是什麽?哥哥你喜歡的人嗎?新來的那位?”維妮婭突然神色嚴肅起來，擺出一副讓我老實交代的樣子。

　　“今天在研討會的一個命題。他們認為白發來源於某種身體內的異變。”我編了一個謊言。

　　也就是說昨晚記憶是不存在的嗎?我原本很確信昨晚我沒有看花眼，而且那句「我一直在等你」也的確是出自維妮婭的口中，還有那個詭異的擁抱。

　　但是現在又出現了一位白發的侍女，不可能會這麽巧合。我也無法再追究下去，更不能提起昨晚的事情。我可不想讓別人知道，費倫澤家的次子偷窺女性的房間，尤其還是哥哥偷窺自己的妹妹。

　　“昨晚有誰在你房間嗎?”我繼續問道。

　　“不清楚欸～哥哥你想太多了哦。一般人維妮婭是不會讓他們隨隨便便進來的～不過侍女長給我送了個飲料……”

　　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不過我還是聽清楚了維妮婭的嘟囔。

　　「侍女長」

　　礙於氣氛我不方便繼續問下去，隻好曖昧地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