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客棧客堂中，陸長青和小桃面對面坐著。有三人面帶不善圍了上來。

　　“兄弟，面生啊，哪條道上的?竟然敢打聽我黑虎幫的事情，膽還挺肥。”領頭獨眼男，從旁桌抽出一條長凳，坐在陸長青左側，正對壁爐。

　　陸長青還好，早有預料。但是小桃卻嚇了一跳。一抬頭便見有火焰照在那人獨眼上，深白眼珠黯淡無光，一道極深的老舊刀疤，將眉間一分為二，直到臉頰，在火光下顯得分外凶悍。

　　嚇得小桃嬌小的身子直接就彈了起來，跑到陸長青旁，緊繃著身子也不敢動。

　　小桃緊張，陸長青也很緊張，但他卻知道不能慌。陸長青強裝鎮定，拍了拍小桃手背，以示安慰。

　　“姑爺，你朋友好嚇人。”之前陸長青就有提到過，來一個朋友這裡取些東西，難道就是他們，小桃心中想著。抱緊陸長青胳膊，低著頭不敢看向那人。

　　“朋友?和他，什麽朋友……”三人對視一眼，心中冒出同樣的疑問。

　　該怎麽辦，賠錢了事，能打發走這些人嗎?要是這些人貪心，在他身上搜出了那張弓弩圖，死得更快。與此同時，陸長青大腦飛快運轉，無數念頭一一閃過。

　　陸長青心裡沒個主意，本能站起身，想要詢問對方是不是孫長安的接頭人。身子剛動，一隻鐵鉗般的手掌，便將陸長青又按了下去。一抬頭，才發現身後有個寬眉深目的漢子，衝著他露出一口黃牙，亮出一把匕首在陸長青面前晃了晃，抵在了咽喉處。

　　這下還真是芭比Q了，陸長青頭皮發麻，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陸長青愣神間，有道尖銳嗓音又開口了。“說！姓氏名誰，來幹嘛，為什麽打聽我黑虎幫的事情。”這人坐在了原先小桃的位子上，瘦個子，比其他兩人略年輕些，此刻他半蹲在長凳上，從腳踝處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往桌上一扎。“不想這玩意扎在你身上，你小子就老實點，”

　　一寸厚實的桌面，被那人硬生生穿了個透心。這些人怕都是些亡命之徒，真是敢殺人的主啊。

　　陸長青吞咽了一下，喉結滑過刀鋒，胸口止不住躁動起來。就在他慌亂時，注意到一個細節，讓他眼前一亮。

　　這些人一看就是練家子，他面前這瘦個子，左手關節處全是老繭，這是久握兵刃的獨有特征。

　　如果僅僅是這些，倒不足以讓陸長青欣喜。關鍵在於這人的右手食指關節處有一道厚厚的褐色老繭。

　　一再一看三個人都是如此，這就有些奇怪了。

　　此刻這瘦個子，正抱著一大塊牛肉，自顧吃著。陸長青還注意到，這人高高刷起的衣袖處，小臂處有一道三指寬的老繭。

　　陸長青不禁再次猜測，到底是什麽身份，才讓這些人身上的特征如此特殊。

　　很快陸長青便得出了答案，如果是持刀劍棍棒，都不至於符合這些老繭位置的特征。

　　唯有手弩，才有可能。

　　右手持弩，將弩臂固定在小臂處穩定射擊，進行遠程進攻。左手持匕首配合近戰。只有這樣，這些老繭才能一一對應。

　　很明顯，眼前這三人都是一等一的混戰高手，遠近皆可一戰。到底是什麽樣的組織，才能訓練出這種人。

　　唯一的答案，他們是大梁的兵。他們三人這不合時宜出現在這荒野之中，有極大可能還是逃兵。

　　逃兵最怕的就是官，而且還是發現了他們身份的官。因此陸長青深吸一口氣，擰起酒壺給自己滿滿上來一杯，

面色從容，“知道以下犯上是什麽後果嗎?”　　烈酒入口，火辣刺喉。陸長青卻一臉享受，似乎根本沒把三人放在眼中。

　　話一出口，抵住咽喉的匕首往下滑落了些許，寬眉漢子望向獨眼男，脫口道:“大哥，這人莫不是……”

　　獨眼男子，眼中閃過一道紅芒，森然道，“裝腔作勢，你到底是誰?”

　　對面瘦個男子原本正大口吃著，此刻也鼓著腮幫子，愕然朝陸長青望去。

　　“嘭！”手一滑，牛肉半空跌落，砸中瓷盤，咣咣幾聲瓷盤左右搖晃，畫出幾道漂亮的弧度。

　　這些人很緊張啊，嘿！有戲，得再加把火！

　　陸長青譏諷道:“呵呵呵，真是好，你們幾個不但是逃兵，還混成了山匪。黑虎幫，不錯，好名字。”

　　幾人狐疑對視一眼，同時想到小桃口中的“朋友”一詞，此刻瘋狂在他們心中發酵。“莫不知眼前這年輕人自打進來後就認出了他們身份，同屬為大梁效命，在外邊可不就是朋友嗎。聽這人口吻官銜還不小。”

　　三人本就是一起摸爬滾打多年的兄弟，僅靠眼神，就交流了一番，將陸長青身份便定了下來。

　　瘦個男子頓時慌了神，“大哥，這可怎麽辦！”

　　獨眼一拍桌子，“怕個鳥，咱們又不是真的逃兵。”

　　這話倒是有些意思，承認是逃兵，但卻不是真逃兵。這麽說他們是在執行任務，逃兵只是掩人耳目的伎倆。

　　陸長青繼續開口道:“你三人是授誰的命令來的。我倒要看看是誰教出了你們三個王八蛋，以下犯上什麽罪，不知道嗎！”

　　陸長青此刻全身彌漫著上位者的氣勢，往日只有在哪位大人才見到過，這下也將幾人僅存的疑慮再次打消。

　　在陸長青呵斥聲中，獨眼咬著牙根低頭不敢看陸長青。身後寬眉漢子連忙將匕首收回，退了一步，看向獨眼，似乎在等他做決定。

　　此刻那瘦子率先動了。

　　很快三人都動了起來，齊刷刷站成一排，腰間挺得筆直，齊齊跪地，“稽查司，飛魚衛……”

　　“獨眼！”

　　“寬目”

　　“瘦猴”

　　“見過大人！”三人將代號依次報過後，高聲道。

　　可是陸長青臉色依舊很不好看，“我問你們代號了嗎?自己說吧犯了禁律哪一條……”陸長青身上氣勢高漲，一指獨眼，“你來說！”

　　“稽查司十七禁律，第四斬，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構軍者斬。”

　　“再說！”陸長青看都不看三人。

　　“稽查司十七禁律，第二斬，呼名不應，點時不到，慢軍者斬！”

　　真夠嚴苛的，遲到都能被斬，這逃兵罪名真要坐實了，都夠他們斬上七八回了。

　　陸長青努力維持著自身威嚴，小桃站在一旁都看傻了，一臉崇拜，“姑爺好厲害呀！”

　　好在三人低著頭，要不然小桃這花癡樣，沒準就穿幫了。

　　陸長青不動聲色，朝小桃做了個噓聲的手勢，似乎在說，“千萬別開口，開口準露餡。”

　　小桃心領神會，卻怎麽也忍不住，只能捂嘴躲在陸長青身後偷笑。極力控制的悉悉聲，在三人看來，這小丫頭顯然被獨眼嚇壞了。

　　“說吧，怎麽回事，你們幾個。”火候差不多，陸長青聲音緩和了不少。

　　獨眼道:“稟大人，我是受柳都尉的命令前來執行秘密任務的……”還要繼續說，陸長青連忙擺手打斷，軍事機密豈是他能探聽的，分寸他懂。

　　陸長青心中很明白，現在只是僥幸糊弄過去，事後三人就算發覺不對，多半不恥開口，也不敢對人言。一旦他將這種機密軍要入了他耳，這三人為了逃避禁律，多半要殺人滅口，到時候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再也沒有緩解的余地。

　　“你們幾個還嫌違反的禁律不夠嗎。什麽叫秘密任務?那就是對誰都要保密，包括我。難道你們長官沒有教過……算了。說說這黑虎幫是怎麽回事，還是說我也是你們計劃中的一環。”

　　“不不不，其實吧，這都是誤會……”獨眼急忙解釋，半句話未完，一巴掌毫無征兆朝著瘦猴後腦杓來了一下，“都是這小子的錯，非得說大人叫……叫什麽來著。”

　　另一邊寬目側過身子嘀咕了一句。

　　獨眼一拍腦門，“對就是這個名字，都是瘦猴這小子說大人叫‘陸長青’。”

　　陸長青很意外，怎麽也沒想這三人會說出自己名字，心中一驚。自己和他們壓根沒有交集，更加存不上什麽過節，自認為在大梁也沒有乾過違法亂紀的事情，怎麽就被這稽查司盯上了。

　　“這個名字怎麽了?”陸長青好奇。

　　瘦猴咬牙切齒道:“大人不知道?還不是陸長青那混蛋……”

　　怎麽還罵上了，陸長青連忙打斷，“文明用語，好好說話。別張口閉口就是‘那混蛋’、‘他娘的’，不知道的以為，咱們稽查司是土匪窩呢！”

　　被陸長青這麽一訓，瘦猴反而不敢開口。

　　寬眉漢子接話道:“前些日子，發生在指揮使顧大人身上的事情，大人想必有所耳聞吧?”

　　什麽指揮使，什麽顧大人，陸長青雖不知道，此刻他也不得不點頭，“嗯，聽說了。可是這與那‘陸長青’有何乾系。”

　　瘦猴道:“大人，這怎麽能沒關系，那個王八……不，不是。我是說那陸長青不知道使了什麽妖法，自從指揮使與那人對視一眼後，整個人就魔怔了，每天對著那個破木鳥傻笑。媽的，那玩意太恐怖了，差點沒摔死咱哥幾個。”

　　額！這個事～怎麽似曾相識……稽查司顧大人?

　　莫非是國學館的那個糟老頭子，顧學章。那老頭竟然是稽查司的頭頭。

　　難道這瘋老頭已經開始造飛機了，這跨度也太大了吧。

　　此刻陸長青頗有些同情的看著眼前三人，虧他們還活著。

　　還有，什麽叫對視一眼就瘋了，這謠言越傳越離譜。這老頭要是過幾天歸西，難道也和他有關。

　　獨眼道:“都是瘦猴小子，非說大人是陸長青，我們就想出口惡氣，沒想到鬧了個大烏龍……真的就只是打算嚇唬嚇唬！”

　　陸長青心中一個氣啊，屁事沒乾，好端端地就在稽查司掛上了號。下次要是再遇到另一幫飛魚衛，也不知還有沒有這般好運。

　　“哎！”陸長青歎過一口氣，起身繞到了三人背後，雙手搭在兩人肩膀上，語重心長道:“你們不了解啊，陸長青他其實都是為了你們好……”

　　這話一說出，他不禁嫩臉一紅，怪不好意思的。好在他們都看不到。

　　“我問你們，身處稽查司危險嗎?”

　　“巡查緝捕，探查敵情，策反敵將，咱們稽查司哪能不危險……”獨眼似乎想到什麽，聲音一下子變得低沉起來，“同屬一個官僚，有些人只見到過一面，人就沒了。甚至有些兄弟明明就是稽查司飛魚衛，都沒露過面就死了。甚至咱們都不知道身邊曾經有過這麽一個人存在。”

　　聽到獨眼這訴說，陸長青才明白，這所謂的稽查司，原來就是錦衣衛的存在，是個特務部門。

　　“都是為大梁效力，你們起來吧……”陸長青起身將幾人托起，對於這種人陸長青向來是敬佩的，“你們都是好樣的，咱們稽查司主要職責便是探查敵情，將一切不穩定因素扼殺在萌芽中。你們都是黑暗中的英雄……”

　　“飛魚衛不是任何人都能勝任的，最危險的莫過於如何悄無聲息潛伏在敵人身邊。或許你們在任務中會感到孤獨、無助，或許任務會讓你們丟掉性命……”

　　“讓你們能夠最大可能幸存下來，便是那個叫陸長青的良苦用心。”

　　“如果你們在任務中，能夠及時獲得最新的實時消息，那麽你們的生存幾率便會大大提高。”

　　“至於那個叫陸長青的年輕人，我倒是見過，是個才學涵養都不錯的人。聽聞在陸長青點撥下，顧老研究的飛鷹機關傀儡已經初見成效。”

　　“研究一旦完成，咱們稽查司消息傳遞轉瞬即至， 你們的安全都能得到極大保障。”

　　幾人聽完默默不語，他們都沒想到其中還有這般緣由。

　　對於陸長青的話，他們是認同的，三人都經歷了許多，往往最危險的時候就是如何將得到的信息傳遞出去。一直以來這都要靠人一級一級王上面遞，效率低下不過，而且風險極高。

　　很多時候都是卡在這一步，導致多年付出，付諸東流，然後不得不重新來過。

　　如果能解決這個問題，的確能讓他們這些人生存率大大提高。

　　陸長青都想不到自己是這麽偉大的人，現在牛皮已經吹下，抽個時間去看看顧老頭吧。

　　“原來是這樣。”幾人恍然大悟，獨眼拱手道:“之前的事情還請大人多多擔待，說起來還未請教大人名號。”

　　這時陸長青已經和三人打成了一片，哈哈一笑道:“都是同僚，同為大梁效力，這些事情就讓他過去吧，至於我的名字就叫……”

　　陸長青假身份都想好了，忽然傳來某人驚訝聲，嚇了他一跳。

　　“陸長青！你怎麽會在這裡。”

　　這不是在場任何一人的聲音。

　　這是哪個王八蛋，陸長青憤怒回頭，見到來人竟然是柳梁。

　　“操，這個死玩意怎麽會出現在這裡，要被這小子害死了。”陸長青怒瞪柳梁，隨後發現三道目光齊刷刷向他看來，一臉難以置信。

　　“完了，這下死定了。”

　　瘦猴率先反應過來，跳腳指著陸長青嚷嚷著:“我就說不會記錯的，這小子真就是陸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