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考慮考慮。”
張懷生沒有理會裴元僑,而是直接起身,詢問道:
“麥克卡尼先生,陽台在哪?我想透透氣。”
麥克卡尼愣了一下,連忙道:“好的,三樓左轉。”
張懷生推開陽台門。
來到欄杆旁。
鳶尾花街上一片寂靜,下弦月高懸,整條街像是隔絕於世。
身後,基裡安叼著一支卷煙走來。
他扶住欄杆,笑道:“要來一支嗎?我在港口便利店買的,駱駝牌,味道還成。”
“好。”
張懷生點了點頭,他有些懷念煙草的味道了。
至於健康。
晉升雙途徑序列8後,他都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人類了...即使每天對著工廠煙囪狂吸,也不會造成什麽影響。
“我給你點上。”
基裡安啪得劃動打火石,點起火苗。
打火機的工作原理跟煤氣燈的開關類似,發明時間卻要早的多。
張懷生點燃了煙,由於沒有過濾嘴,驟吸一口,肺部頓時有種被嗆到的感覺。
但這種不適很快就消失了。
他的身體調節能力很強,幾乎是瞬間便適應了原主未曾觸碰過的煙草。
黑暗中,煙頭明滅。
他呼出一串白霧,輕咳了聲,說道:“基裡安,我其實真的不希望士兵們因為上位者的野心,就遠赴異國作戰。”
“俄羅斯的軍隊被稱作歐洲壓路機,灰色牲口...是因為他們就像畜生一樣,被毫不留情地驅趕到屠宰場。”
“是他們成就了沙俄歐洲憲兵的美名,但這又給他們帶來了什麽?傷病,死亡和一點點撫恤金?”
“東華向協約國宣戰了,朝廷...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內閣,國會,為了奪取英法的殖民地,在不正確的時間發動了戰爭。”
正確的時間是什麽?
當然是戰爭中後期,那樣所獲得的利益或許少一些,但勝在穩妥。
前期作壁上觀就夠了。
待價而沽。
不然即便成了戰勝國又如何?
張懷生那個世界,同為戰勝國,並且為了一戰付出最為慘重,貢獻也極為卓絕的俄羅斯,又得到了什麽?
數以百萬計的成年男丁死去。
田地荒蕪,波蘭,立陶宛,西烏克蘭,均被佔據。
並且之後又接連打了數十場規模不一的內戰。
如果說,一戰給俄羅斯帶來的唯一好處,恐怕就是列先生帶來的紅色巨熊了。
可東華的底子比俄羅斯還要差,因為沒有工業基礎,壓根兒就沒成體系的工人階級,根本不可能複製紅色巨熊的道路,只會又是一場如大順軍一般的農民起義。
“你應該知道,我是個流亡者,我的父母因為革新,被朝廷處決了。那個裴先生,出賣了革新。”
“真是可惡!”
“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該死的背叛者!”基裡安氣急,這不是偽裝,而是真的有感而發。
在他看來,蘇格蘭的革新運動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那些竊取革新果實,趁亂發財的背叛者。
“但我其實對他也談不上什麽恨意。”
這是實在話。
即便是原主,對裴元僑也沒多大恨意。
裴元僑和原主父親是理念有別,充其量是蠢,但還算不上多壞——迂腐,無能,甚至還很有原則性。
有他沒他,結局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更何況,即使原主有情緒,現在對張懷生也造不成多大影響了。
“所以,我想幫他。”
“正如麥克卡尼先生所說的那樣,我不希望那些跟我說同一種語言,讀同一種文字,有著類似長相的士兵們,用著老式擊發槍,去跟英國人和法國人戰鬥。”
其實大概率面對的也不是英國人法國人,而是兩國的殖民地軍隊,也就是東南亞人和天竺人。
“只是理智告訴我,這不是什麽很好的選擇,不僅危險,而且於我個人而言,也沒什麽利害關系。”
他保護了裴元僑,難不成大順朝廷還能給他發一筆錢,或是特赦狀?
亦或是同盟國老大威廉二世,聽聞此事能賞他一枚小胡子同款的鐵十字勳章?
至於現在處境窘迫的修會,就更不必提了。
基裡安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該怎麽表達。
“瑾瑜,我不是什麽聰明人,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我很少思考,也很少去糾結到底為什麽要做某件事。”
“我覺得,如果一個人想做什麽,就該做什麽。”
基裡安露出了一個有些憨的笑容。
他的大胡子一抖一抖的,嘴裡還叼著一支快要燃盡的香煙,頓時又讓張懷生產生了某種冒犯的聯想。
“如果能很輕易想明白自己想要什麽,那可算不上什麽不聰明的人啊。”
張懷生露出了一絲笑意,其實基裡安說得很對,有的時候的確沒必要去思考自己究竟為什麽要去做某件事。
想去做就做了。
麥克卡尼命令不了他,但張懷生的確被他說動了。
“好,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他丟掉了還剩半截的香煙,碾碎了火星,走下樓。
“麥克卡尼先生,這個任務我接了。”
沒問報酬。
這對於向來有些功利的他而言,是極為罕見的。
裴元僑的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驚愕,但卻並未感覺到驚喜,反而有些茫然無措,以及,羞愧難當。
麥克卡尼沉默了片刻,說道:“感謝你為我們事業的付出,張先生,我這裡有一樣東西,希望能夠幫助到你。”
“什麽?”
麥克卡尼取下了胸口的倒懸美人魚十字架:“這件超凡物品的名字叫受刑之魚,蘊含著掌控途徑的序列6水文師的部分特性。可以賦予你短時間內,控制水流的能力——但代價是,水流只能用你的鮮血來代替。”
張懷生接過受刑之魚,脫口道:“用還嗎?”
這件超凡道具,居然擁有序列6的特性,是他親手接觸到的第一件有關中序列道具。
如果按照市價估算,起碼值幾萬英鎊。
但這種道具,肯定是有價無市的。
麥克卡尼愣了下。
他沒好氣道:“如果你死了就不用還了!”
...
張懷生揣著手,隨同裴元僑走在新奧爾良大街上。
他們正要前往使館。
鳶尾花街是修會的秘密之所,無法允許裴元僑在此長久停留。
因為軍情六處是掌握擁有掌控途徑的序列7,星象師的。
這一途徑的人,可以通過佔卜的方式,以裴元僑隨身的一些物品為媒介,鎖定裴元僑的大概方位。
這並不難,裴元僑下榻的旅店,吃剩的餐盤,用過的紙巾...這些都能成為佔卜的媒介——只要有人暗中觀察著他。
如果他繼續躲在鳶尾花街,很可能導致修會在波士頓的大本營被端掉。
這也是整個鳶尾花街平時只有麥克卡尼先生一人的原因所在。
此時,已經大黑。
路燈雖然依舊亮著,可人流量卻是驟減。
這個時代,暫時還沒什麽不夜城,頂多只有幾條不夜街。
張懷生看似隨意地走著,注意力卻早已關注著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
正在這時。
一個捧著母雞的中年婦人,突然衝到了大街上。
她看向張懷生,咧開嘴,露出發黃的爛牙。
隨即,伸出枯瘦如樹枝般的手指,扯出母雞的腸子,掏出血淋淋之物。
張懷生頓時感覺腹部一陣劇痛。
鮮血從嘴角溢出,體內的腸道仿佛都被糾纏在了一起,引發了陣陣劇痛。
銀白色的毛發刺穿體表,迅速生出。
琥珀色的豎瞳縮成針尖。
身體的異化,以及連日積攢的負面情緒,導致他的眼眸中,頃刻間便充斥起瘋狂。
他雙腿蹬地,身體飛躍而起。
老婦的頭顱直接被他一掌拍斷,耷拉在後背,僅剩一層皮膚還連在身體上。
隨後,警兆再度襲來。
一架停靠在街角的蒸汽公車,驟然噴吐出濃煙,以一種極快的加速度,向著張懷生身後的裴元僑衝去。
就在這時。
轟鳴聲驟起。
大地震顫。
一座鋼鐵鑄就的巨型蒸汽機甲從另一個街角衝出,與那蒸汽公車撞在一起,硬生生將其掀翻了出去。
煙塵彌漫間,
機甲中的男人發出甕聲甕氣的喊聲。
“嘿,我是波士頓蒸汽修會的機師,接了個保護這東華老頭的委托——你是惡魔途徑的超凡者對吧?”
張懷生微微頷首,卻並未放松警惕。
機甲中的男人發出善意的笑聲:“夥計,放輕松,我可不是你的敵人。而且接下來,我們恐怕要並肩戰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