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式鐵柵欄圍牆的好處是幾乎能看到每一個在宅邸外面路過的行人,但壞處也顯而易見,需要三面觀察,這對兩個人來說並不算難,難的是兩人需要假裝聊天,以免引起“行凶者”的警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外面人來人往,似乎每個經過的路人都很可疑,但又似乎都沒什麽可疑的。
夏爾內心煎熬著,如果這招不奏效,伯爵的人也沒找到嫌疑人,那麽可就玩砸了。
他有信心不被伯爵追究,更不會連累老師,因為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對伯爵承諾什麽,更沒有說老師會接這個委托。
但第一次處理真正的詛咒就失手,這實在很挫敗。
“夏爾,東南角,魔法路燈下,石楠樹旁邊,深灰色衣服,穿著皮靴子的男人!”
馬文語速越來越快,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但他神情卻依舊從容,說完還緩緩對夏爾點了點頭,像是聊天中肯定了夏爾的某些觀點。
夏爾故作隨意地踢開了腳邊的石子,然後微微轉身,一邊假裝和馬文聊天,一邊瞥著馬文說的方向的那個男人。
男人約三十歲,頂著一頭半禿並且亂糟糟的淺紅色卷短發,他完全沒注意夏爾和馬文,只是警惕地、略有些緊張地往伯爵府裡觀望。
“他從西面走到了南面,又從南面走到了東面,一直是這樣的神情。你覺得會是他嗎?夏爾。”馬文問。
夏爾覺得這個人很可疑,他估算了下時間,差不多一小時了。
“只能賭一把了!”
男人最後看了眼伯爵府,隨後收緊外套,縮著肩膀走向了別的街道,夏爾和馬文立刻小心的追蹤而去。
“我們跟蹤他幹嘛?找到老巢嗎?為什麽不直接……”
馬文緊盯著男人,並小聲和夏爾談話,但他突然發現身邊空蕩蕩的。
回頭一看,夏爾在他身後五步左右的位置,正在扶著牆大口喘粗氣。
剛才一個小時的站立已經讓他覺得疲憊,但就算是沒有一個小時的體力消耗,他也跟不上馬文矯健的步伐。
“夏爾你怎麽了?”馬文快步走到夏爾身邊扶住他。
“別管我,跟著他!”夏爾目光死死盯著仍然在視線內,但隨時可能消失的男人身影,“跟到他的住處再控制住他詢問,免得他還有同夥,我實在走不動了,我相信你能辦到。”
“我是能辦到,但……”
馬文焦急的看了眼身影已經模糊的男人,隨後咬咬牙,“但怎麽能少的了你呢?我們必須一起!”
說完,他不由分說的背起夏爾,小心而又迅速地向男人追了過去。
夏爾所在的城市處在帝國西北部,城市依著一片美麗的條狀湖泊建成,湖水四季都呈現純淨的天藍色,因此被命名為“藍湖”,城市也因湖而得名。
藍湖城有上、中、下三個城區,下城區地勢低窪,處在藍湖的下遊出水口。這裡是碼頭工人、漁民、船員等底層平民的住宅區。
馬文背著夏爾一路尾隨那名紅發男子從上城區到了下城區,現在他們到了一處藍湖岸邊的小集市上,那男子鑽進了拐角一棟低矮的木房子裡。
“看來那就是他的家了,現在怎麽辦?”
馬文不愧是佩戴鐵劍徽章的,背著夏爾走了這麽多路,絲毫不見疲憊,夏爾還注意到一路上他的動作靈活,腳部也絲毫沒有變重。
這讓夏爾再次幾乎要嫉妒他了。
“過去,到他家中逼問他!”夏爾沉聲應道。
“好!”
馬文立刻快步走過去,男人家附近有一名賣魚骨梳子的漁家少女,對兩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放我下來吧。”
尷尬的看了那賣梳子的少女一眼,夏爾立定,用手杖敲了敲門。
吱呀。
男子毫無警惕性的打開了門,馬文和夏爾一擁而入,反手關上了門。
“你們是誰?想幹什麽!”
紅發男子是個漁夫,他家中掛著漁具,此時他被馬文捏著脖子,抵在牆上一臉驚恐。
夏爾盯著他,冷冷道:“尼克伯爵的孩子是你詛咒的!”
“什…什麽?我……”
漁夫進行了一番言語上的掙扎,但在夏爾和馬文的再三逼問下,終於承認了就是他下的詛咒。
兩人對視一眼,都松了口氣。
“你是怎麽詛咒尼克伯爵的,我要你一字不差的說出來!”
夏爾有些緊張了,目前為止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而詛咒之語顯現後,才是他發揮一名準除咒師真正水平的時候。
在詛咒之語中找到鑰匙孔不難,難的是運用知識給出除咒的鑰匙。
漁夫向兩人乞饒了一番,得到馬文的保證後,他才說出詛咒之語,“婊子養的尼克,我詛咒你老婆生兒子沒py!”
“確定是原話?”夏爾蹙眉問。
“是原話,我發誓!我是三天前詛咒的他,當時我看到尼克和他大肚子老婆在花園裡曬太陽,又想起他毀了我謀生的漁船,就……我真沒說謊。”
漁夫哀求地看著馬文:“我也沒想到詛咒會成真,求求你們饒了我。”
馬文看向夏爾,夏爾陷入了沉思。
漁夫不像是在說謊,這個時候說真話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但如果漁夫說的是真話,那麽這個詛咒之語就存在巨大漏洞,那就是沒有詛咒的代價,不符合“雙倍律”,這種詛咒怎麽可能會生效呢?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漏了什麽話,我希望你明白,如果解除了伯爵兒子身上的詛咒,你或許不會有什麽大麻煩,但如果伯爵兒子因此死亡,你八成要被判死刑。”
夏爾再次對漁夫陳明利害,漁夫嚇得痛哭起來,他拚命搖頭,再三保證這就是詛咒的原話。
“或許是他心中默認了什麽代價,只是沒明說。”夏爾心中猜測著,根據葛蘭多的筆記中記錄的個別案例來看,詛咒之語並不總是都明說出代價的。
比如,一個人將死未死之時的詛咒,如果詛咒之語裡沒有闡明代價,那麽默認的代價就是他的生命加快流逝。
不過這種情況筆記中僅有兩例,而且都是臨死之前的詛咒,夏爾對於自己對於漁夫詛咒的猜測,沒幾分把握。
“夏爾,救人要緊。”
馬文在一旁提醒,現在距離嬰兒出生已經過了快兩個小時,嬰兒現在差不多已經覺得難受了,而從詛咒之語中找到鑰匙孔,以及後續解除詛咒的步驟還需要花更多的時間,他們確實不能耽擱了。
“好!把他捆起來。”
夏爾拄著手杖立在房間裡,閉上了眼睛,詛咒之語的短句在他腦海中顯現。
“婊子養的尼克,我詛咒你老婆生兒子沒py!”
葛蘭多常說巫師一定要博覽群書,而除咒師更得具備文學家級的語言和文字素養,因為除咒師最關鍵的工作就是和詛咒之神玩文字遊戲。
這句話裡除了“詛咒之神”是個比喻,其它的都是實話實說。
顯然,漁夫的詛咒關鍵在於“我詛咒你”之後的一小段話。在夏爾腦海中,後半段話高亮顯示,以便他逐字研究。
“你老婆”,“生兒子”。
活到現在一直不曾中斷過讀書的夏爾,立刻找到了兩個“鑰匙孔”。只要解開其中一個,也就是說使其中一個條件不滿足,那麽詛咒之語就不成立,從而解除詛咒。
“只要伯爵夫人不再是他老婆就行了,解除的方法難道是離婚嗎?”
這個未免太簡單了,夏爾覺得有些不靠譜。
而關於“生兒子”這個條件,看似無法變更,因為伯爵妻子生的確實是個男嬰。但夏爾立刻記起,在一本巫術理論著作中記載過一個案例,在帝國東部海域的某個小島上,人們認為滿月時出生的男孩活不過12歲。因此,滿月出生的男孩父母會給他取女孩名字,穿女孩衣服,當成女兒養,直到過了12歲。
書中還特別說明,按照這種方式撫養的男孩大都活過了12歲。
夏爾也想起自己前世時候老家的一些習俗,當算命的算出孩子八字與母親八字相克時,給出的解決方法是讓男孩認另外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當乾媽,用這種“代替”的方法規避災禍。
所以,從“生兒子”這裡入手解除詛咒的方法即是給伯爵孩子取個女孩名字,對外宣稱是個女孩。
這更符合巫術理論,且具有神秘色彩。而如果只是靠“離婚”解除詛咒的話,難免會讓人們覺得——就這?
“呼~”
睜開眼睛,夏爾長籲一口氣。他在腦海中思考了一連串的問題,但在現實中,隻過了不到五秒而已。
“馬文,立刻去告訴伯爵,”夏爾示意對方把耳朵湊近,“解除詛咒的方法就是……”
話到嘴邊,夏爾突然停頓了一下,隨後他目光清澈而堅定,告知了馬文方法。
馬文聽後,稍愣了一下,但他已經對夏爾百分百信任,立刻點頭示意,隨後快步離開這裡。
夏爾看了眼被捆在椅子上像個粽子的可憐漁夫,轉身準備去找附近的治安官,把人看管住。
萬一漁夫家又來別人,憑借孱弱的夏爾可控制不住場面。
在詛咒沒解除之前當然不能隨便放了這個漁夫,不過如果詛咒解除,夏爾願意為漁夫求求情,看漁夫家裡廉價的擺設,也是個窮苦人。
出了房子,不遠處的漁家少女還在叫賣魚骨梳,旁邊的空地上,幾個七八歲小孩在投入的玩石子。
一枚石子滾到夏爾腳邊,一個紅發小男孩跑過來撿起石子,他好奇的看了看夏爾的手杖,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爸爸有拄拐杖的朋友,我該怎麽稱呼你?”
“你爸爸?”
夏爾指了指漁夫的房子,男孩點點頭:“是的,那是我家。”
他沒興趣再和夏爾多說,那邊一起玩石子的小夥伴們大喊大叫十分忘我,他也按捺不住要繼續加入了。
“等等!”夏爾仔細觀察著他,他是一個健康的小男孩,“你有沒有兄弟姐妹?”
“沒有,我家就我一個!”
說罷,男孩跑了過去,而夏爾則神情凝重,甚至有些陰沉,立刻轉身返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