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我聞到了滿屋子的酒味。掙扎著爬起來一看,發現自己吐得到處都是,連頭髮上都是。低頭一看,我竟然穿著安暉的衛衣。我心裡一驚。
我趕緊去洗了個澡,但洗了幾遍身上都沁著一股子伏特加味。我一直在腦海裡仔細回憶,都想不起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換好衣服出來,剛想去廚房倒點水喝,結果就發現安暉裸著上半身趴在我的餐桌上。
“啊——”我嚇得一激靈。他直接從椅子上跌到了地上。“你是人還是鬼啊?”他爬起來第一句竟是這個。“見過我這麽漂亮的鬼嗎?”“是人你亂吼什麽!摔死我了。”我後來才漸漸想起,昨晚我喝多了,他怕我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就留在了我家。
“昨晚……我說什麽了嗎?”我試探性地問。因為我確實沒有把握,我已經完全斷片了。“哦,你啊,你說讓我不要走,抱著你睡。”我直接給了他的小腿一腳。“好好說。”“好好好。昨晚,我問你到底有什麽心事,可以跟我說說。你說,你懂個屁。”倒確實很像我會說的話。
“然後呢?”“然後你就又吐了。”真是失敗的一天,我為什麽要喝酒?“那……這衣服?”我探尋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來掃去,試圖找到一些線索。“啊,衣服是我幫你換的。你自己本來那件衣服已經被你吐得面目全非了。”
他低頭笑了笑,捂住了嘴:“但是放心,我是不會趁人之危的。”我的大腦很亂。他起身去找他自己的那件衛衣,望著他裸著的上半身,不禁感歎:十八九歲的小男生,竟然還有這麽明顯的肌肉線條。
他走之後,我收到了一條短信。發信息的人是誰我不知道,這個號碼不認識。但,是國內的號碼。“易杭,晚上7點,教堂廣場船站,摩天輪正對面的餐廳。”我發信息回去問他是誰,他就不再回了。
知道我在丹牙的手機號碼的人其實也並不多,我在這邊的社交圈非常簡單。語言班上的哪個小鬼?算了,先去吧,看看在搞什麽鬼再說,也許又是誰在Party。這些小朋友一直抱怨我不喜歡參加他們的活動,也不能總是不去。
這條路,到了晚上非常漂亮。雖然遊客很多,但依舊還是受到本地人的鍾愛。雖然現在下著雨,但眼前就有個老貴婦,穿著高跟鞋依然堅強地在遛狗。我噗嗤笑了出來,繼續往前走。
到了摩天輪下,我望向對面。摩天輪對面的餐廳……應該就是那家了。我走了進去,左右張望,掏出手機試圖撥通這個號碼。卻被人連手帶手機一起握在了手裡。“易杭。”聞聲我驚訝地轉過了頭,看到來的人,感覺心率都不齊了。我推開他想要往外走,卻被他一把拽了回來。“別跑,至少坐下跟我吃頓飯。”
我強忍著逃跑的衝動,紅著眼坐在了他對面。我希望我們可以體面一點,我不想在人聲鼎沸的地方拉拉扯扯,很醜。“關牡林,你來幹什麽?”“易杭,我們很久沒有見過了。”恍如隔世的一張臉,他還是那麽瘦,看起來根本沒有去養病。“我希望我們這輩子都不要見。”我努力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們之間有很多誤會……”“我不想聽。”我的手心已經出了一大片冷汗,我覺得我受到了刺激。每次他的出現都讓我的病情反覆,這讓我很不安。他喝了口水,低下頭愣了幾十秒。他抬起頭,定定望著我,眼睛已經紅了。這熟悉的一雙桃花眼,他的演技可能又長進了。
“你以為你在演戲嗎?也許,
很快你就可以問鼎奧斯卡了。”我的眼淚已經開始往下掉,我覺得我在崩潰的邊緣了。餐前麵包和頭盤已經上來了,想必他是早有準備。在這海邊,雨聲潺潺,燭火搖曳。還有樂手在拉小提琴。如果不是如今這樣尷尬的局面,恐怕的確是很浪漫的。 “關牡林,夠了。我們為彼此留一點體面好嗎?”我深吸一口氣,把鵝肝批塗抹完放入口中。一邊吃,眼淚一邊往盤子裡掉,這情景讓我想起了那天我在西域小吃街的狼狽樣子。雨聲越來越大,我們坐在門口的景觀位。也好,可以不讓別人注意到我的異樣。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閉嘴。”我打斷了他,我看到他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滴了下來。他用手擋住了眼睛。“從一開始,我就被利用了。”我又嚼了兩下,沒有充分咀嚼就吞了下去,噎得我鈍鈍的難受。
“關牡林,你聽沒聽過一個說法?就是,有的人認為,即使遭受了欺騙,那麽擁有過的一切也是真實的。但是,另外的人認為,只要是欺騙,擁有過的一切就都是假的。”我喝了一口白葡萄酒,這味道和我頭髮上的伏特加味道撞在一起,我差點吐出來。“而我,是後者。”“我從來都沒有利用你。”
我好不容易才慢慢建立起來的新生活,卻在此刻又遭受了回憶的痛擊。我不知道,我好像總是生活在深深的擔憂和痛之中。總是不能完全地享受某一天,某一個時刻。
這便是病痛的凶狠,深深地將自己的根須扎入了我的每一分每一秒,且宿主無法預計它將何時爆發。我長期忍痛塑造的新世界,在關牡林出現的這一刻徹底土崩瓦解。舊時的恐懼又一點點滲入了我的骨頭。
我實在忍受不了煎熬,站起身想要走,他卻死死拉住了我。“你最好現在放開我,不然大家都很醜。”“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嗎?”忽然,一隻手把我拉了過去,我順著這股力倒向了那邊。“易杭,他是誰啊?”安暉?他怎麽在這?
“你是誰?”關牡林的表情逐漸轉為憤怒,但面上還是在冷笑,十分複雜。“我是她男朋友啊。大街上對女孩拉拉扯扯,不好吧?”他摟緊了我的肩, 我十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卻眨了兩下眼睛示意我不要動。
“你說是就是啊?放手,這跟你沒關系。”關牡林真的怒了,他顯然是根本不信安暉這個說法。安暉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身高也跟他差不多,就那樣盯著他,寸步不讓。我真的很怕他會在這裡動起手來,畢竟他的身手我是真的見過的。
“她的身上有塊紅色的胎記。”他說完這句話,我和關牡林的表情都逐漸轉為震驚。“你胡說什麽……”話沒說完,他卻死死捏了我的肩。“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呀,這周圍沒人聽得懂中文。”我的手又有些發抖了,我抓住安暉的胳膊:“安暉,帶我回家。”
我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安暉就緊跟著跑了過來。關牡林沒有再追。等到離開了關牡林的視線范圍,他分別抓住了我的兩隻手。“你昨晚,一直喊的那個關牡林,就是他吧?”
我訝異,但卻也只能掉幾滴淚。雨下得很大,澆得我的眼淚也看不出,和雨水混在了一起。我點了點頭:“對,就是他。”“你還喜歡他嗎?”我又搖搖頭。“如果不喜歡,那你哭什麽?”我沒回答,走向了船站。
他脫下外套為我擋著雨,我上了船,坐在艙外盡頭的第一排。離岸越來越遠,仿佛那岸上的一切燈火璀璨都是一幀電影畫面而已。
他在我後排的座位上坐下。我們兩個躲在他的外套下,迷迷朦朦地望著遠處。“你剛剛問我,如果不喜歡,那我為什麽哭?”轉頭望著他,“這世上,不僅分為喜歡和不喜歡。”我知道,他還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