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死了無數次,又活了無數次。
孔遙向它發出靈魂波動,試圖溝通它自身的原初細胞,來引導這個生命走上“正確”的道路,雖然孔遙也不能說什麽是完全“正確”的。
每一次它的輪回都消耗著原初細胞的本源,孔遙心裡想著這可能好過它終有一天徹底走向死亡。
但是每一次靈魂波動對話的生命,仿佛不是同一個個體。
重疊且嘈雜,尖叫與嚎啕充斥著混亂無序的思維和言語。
太多的生命要素,那塊骨頭中寄宿著不止一種可能,它們正在爭辯不休,它們要去更遠的地方,探索與嘗試更多的道路。
終有一天,某一個星空之下。
它第一次回到孔遙面前,像一個叛逆離家,多年後拖著疲憊的身心歸來的浪子。
雙腳站立著,那是一個類似人形的生物,原始月光下跟隨著修長傾斜的影子,那龐大的身軀超過十米,身體表面覆蓋著盔甲狀的骨質外殼。
這個異樣的生物,遍布著退化的肢體痕跡。它的背脊有著曾經斷裂的雙翼骨根,胸腔前凸。那大得不成比例的肩膀,仿佛自帶著肩甲,暗示著這個生物的前身或者祖先,生著第二雙臂膀。身後下體有著突起的骨骼,那是被斷裂淘汰的脊尾。大腿肌肉盤虯,小腿極長,腳踝還遺留著輕度反曲的結構。
臉似孔遙記憶裡那些古老民俗的異族面具,沒有鼻梁,巨大的墨色豎瞳,生硬的骨骼鑿刻出陡峭的線條輪廓,條狀的肌肉緊致有力,雖然覆蓋著一層灰白的角質皮膚,但是肌肉線條仍然如面部解刨圖似地勾畫出許多造型獨特的線條圖案,就和那些原始的圖騰紋身一樣,這些圖騰紋身也從面部出發,蔓延著全身的肌膚表面,如同一條條大地上枯竭的河流溝壑。
這是第一次接觸。
它沒有從喉嚨或者胸腔發出聲音,漆黑的瞳孔靜靜地注視著下方用風元素之力懸浮的孔遙。
那團相比它而言,身形渺小的血肉之物。
它可以感到那團血肉之物內,恐怖的氣息,那是生命層次的差距帶來畏懼感。
“你……誰?……我……誰?”
這是一段斷斷續續的,如同敲擊出摩斯電碼一樣的靈魂波動。
這是這個生命最後勝利,潰敗其他所有寄宿者的靈魂。
它的智慧初始顯現,僅憑著血肉,生命本源的呼喚尋找到了這裡。
“我,你的,造物者。”
“你……”
孔遙猶豫了一下,
這是第一個類人的生物,初人是也。
“初人。”
孔遙讓初人將自己癱瘓的血肉托在手心裡,如同當初他托著四小隻一樣,只是互換了角色。
他們行走在元素疆域之上,尋找著初塔的方向。
孔遙觀察著初人。
與四小隻最大的不同在於,孔遙無法操控初人體內的原初細胞,其中某種用來控制的因果關系,仿佛從這個生命誕生之初就不曾存在。
這很可能歸因於四小只是活物轉化,而初人本就已死,他是純粹地誕生於這個世界的造物,沒有另一個時空的烙印。
但是孔遙也感覺到,自己可以慷慨地給予初人生命要素,也可以無情地剝奪他的原初細胞,新生與死亡似乎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孔遙擁有生與死的權柄。
而正常情況下,初人是永生的,承載著原初細胞的生命不會經歷衰亡的命運。
體內內斂著的力量可以輕易地擊碎阻擋前路的岩石山丘。
他可以緩慢地行走,也能迸發出這個龐大身軀不應具備的急速。 初人在曠野之上奔跑起來時,如同一列攜帶著巨大動能的高速列車,人形曠世凶獸的腳掌在身後碎裂的原始大地上殘留下爆裂怪力摧殘後的傷疤。
他捕食與狩獵那些可以被消化的元素退化者來補充物質能量,奇異的生命使得他即使不進食,也能維持長達數月的巔峰體能狀態。
“雖然不及始祖元素們可以移山填海,初人沒有那麽誇張的偉力,但作為一個類碳基的生命體,也是空前絕後了。”
“簡直,就如同神話裡走出來的一樣。”
漫長的跋涉,卻出乎意料地,無論怎麽標記方向, 孔遙感覺到那元素之力只是忽遠忽近,若即若離,無法探明元素疆域的核心區域到底在哪。
這片大地似乎無邊無際。
其間,他耐心地教導著初人,兩者更像一對遊歷的師長和學生
思想用靈魂交流著。
“天與地,水與火,陸與海,生與死,冷與熱……”
初人的意識還有些遲緩,他凝神佇立,如一尊石像,指著成群遷徙的土元素退化者,問道:“造物者,那,是,什,麽?”
雖然無盡的狩獵,他的意識裡有著一個自有的理解和概念,但是這一刻,他在探尋本質,
它們來自何處,又去向何方?
“那是退化者,元素們也會稱它們為沉睡者。”
“這片天地初開之際,誕生了水、土、火和風四大元素。”
“水,土,火,風……”
“它們創造了元素生命的族群。”
“元素生命們為了追求智慧尋求蛻變,機遇伴隨著風險。失敗者走向了退化,永失智慧的恩澤,就是退化者。”
“元素……機遇……造物者,我,希望,去,見到,它們,四元素。”
孔遙眺望遠方的低壓陰雲和絕地火山,靈魂凝滯,答道:“那便是我們正在尋找的……”
孔遙抬頭不禁打量著頭頂億萬年的星空,希望用某些曾經熟悉的星圖來指引方向。
不對,星空又發生了偏移,如一張陌生的臉。
這,到底是在哪兒,為什麽,我又依然感受到我們仍身處元素疆域之內呢?